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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你的生命把爱的灯点上吧”

转自:团结报

  □ 谢 华

  冰心是20世纪中国文坛的一笔巨大财富,她高龄时期尚能执笔为文,敏锐不减、幽默不减且清新典雅依旧。20世纪90年代,冰心的身体不好,经常在北京医院进行观察治疗,成为一名需要特护的病人。1999年2月28日冰心逝世后,我没写过纪念性的文章,但一直在心里藏着与她的人生际遇。如今我也是民进大家庭里的一员,就从回忆中一点点捡拾这份因缘。

  一

  1990年4月17日下午,我第一次去北京西郊魏公村中央民族学院宿舍34单元3号寓所拜望冰心。说是拜望,却不是那么单纯,而是带着请冰心题写书名的想法去拜望的。

  我清晰地记得,走进宿舍大院时忽然下了一阵急雨,进入楼道时,身上的衣衫已经淋湿了。到了冰心寓所门前,我忐忑不安,冰心年纪这么大了,写作和社会活动又这么多,又没有提前预约,她老人家会见我吗?轻叩房门后,开门的是她的女婿陈恕,我说明自己是鲁迅文学院的学员,出乎我意料的是,他看到我淋湿的衣衫,就叫我进入家中在客厅等待,并递来一条毛巾让我擦拭。大概过了二十几分钟,陈恕走过来对我说:“老人家刚起床,你可以进书房了。”

  进入冰心书房的情景,迄今仍历历在目。冰心快乐而轻松地招待着我,用一串如珠妙语和饼干。那只著名的大白猫破例没出来打扰我们的清谈,往常只要陈恕的镁光灯一闪,它照例要跃上桌子抢镜头的。那一次我在冰心面前轻声款语,充满了一种诚惶诚恐的敬仰,简直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情。冰心大概觉察到了我的局促,三言两语的调侃后,气氛顿时轻松起来。

  当时说些什么?我已不大记得,只记得笑声朗朗,把北京早春搅得春意浓浓。

  坐在靠椅上的冰心神态怡然。

  冰心笑着说:“我们都是谢家人啊!”又问我:“你的祖籍是哪里的?”我回答道,我的祖籍是烟台长岛县,我的曾祖父是随着“闯关东”的大军迁到东北的。她接着说:“那我们可算是真正的老乡了。我是1903年,3岁的时候因父亲在烟台创办海军学校,就一并举家从长乐迁至烟台,我与烟台的缘分就是从那开始的。”

  冰心喜欢热闹,愿意与熟人聊天。她的那些老朋友有空的时候就到老人身边坐坐,喝杯茶,天南地北地神侃一通,她很是开心。

  鲁迅文学院在朝阳区十里堡北里,从那里到西郊的民族学院宿舍,中途得换好几次公交车、走很远的路,去一次起码得小半天。那时鲁迅文学院一般都是上午有课,学校也不允许请假,所以我就没有提前预约,只因当时年纪小,不谙世事,也因是本家人,一直没觉得冰心会怪罪我这个毛头小子。

  当我提出请冰心为我的诗集题签时,她让我先把诗稿放在她那,看看诗作再题写。见她答应了,我心里感到踏实,她留我又闲聊一会儿。

  不到一周,我便接到冰心热情洋溢的来信。信中说:“读了你创作的诗歌,感到十分高兴!像你这么小的年龄,就有出书的愿望,是一件好事。我觉得,您让我写《雨中的盼望》这个书名,不如用诗作里的一句诗,作为书名,就叫《蓝色的小伞》如何?遵嘱写了一个书名附于另纸,如觉得可用,则用;如不可用,则可不用。”接到冰心老人的回信和题写的书名,我激动得彻夜未眠。后来,《蓝色的小伞》诗集在1994年出版。

  二

  自第一次拜望冰心后,我常在《文艺报》上关注冰心的报道,有时读到她身体很坏之类的文字时,我心头总是一紧,马上拨个电话向冰心的亲人了解病情。她的女婿、一贯沉稳的陈恕缓缓地叙述了冰心当时的状态。我自离开鲁迅文学院后,就辗转到了故乡哈尔滨工作,因为远隔千里,进一次京城也非易事,我见冰心唯一可能的时间是利用出差赴京的机会。

  “人生从80岁开始。”话虽这样说,但毕竟高龄的身体是超过了磨损期的机器。自从1980年秋季的一个傍晚,她跌倒在花池旁边摔折右腿骨起,斗转星移,过去了十几年,到底没能使她恢复行走的能力,在她右大腿外侧,留下了窄长的伤疤。伤疤下面排列着手术后的钢钉,十几年间,她患上多种病痛。

  那十几年,冰心过的是室内生活,从床到书桌,从书桌到床;从书房到客厅,从客厅到书房。她双手撑着助步器,一点一点地挪蹭着行进。到后来,用助步器也不能走了。

  病逝前的那十几年,她再没有享受过户外的阳光和漫步林荫的乐趣,只在家人的扶持下游玩过一次圆明园。这期间,她不愿意别人看到她现在的样子。她不止一次地自叹:“我成了废人。”就着窗台赏花,隔着玻璃看雪……

  生之苦,病之痛,时时袭击着血肉之躯。当她说“还不如死了好”“这是什么样的躯壳呀”的时候,就是她难受到极限的时候。然而,当这样的关口一过,她便又写起她那些毕于“某年某月某日浓阴之晨”,毕于“某年某月某日阳光满室之晨”的“为人生”的文章。

  “一个生命到了‘只是近黄昏’的时候,落霞也许会使人留恋、惆怅。但人类的生命是永不止息的。地球不停地绕着太阳自转。东方不亮西方亮,我窗前的晚霞,正向美国东岸慰冰湖走去……”

  我们读着这样的文句,感受到的是豪迈还是悲壮?

  进入80年代,冰心一篇接一篇写出有分量的醒世文章,《我请求》《万般皆上品》《空巢》《介绍三篇小说和三篇散文》等,她为人才流失而焦虑、为争取改善中小学教师待遇四处呼吁、对社会上的特权现象深恶痛绝。她疾恶如仇的正义感,表现出中国知识分子的良知。

  三

  “其实我所能做的也不过就是写点文章”,时年,冰心淡淡地谈自己。

  我却查询到在“不过”以外的一些沉甸甸的实事:

  1991年安徽水灾,她捐款1万元人民币,外加 200斤全国通用粮票。她在去医院的路上,请司机绕道将车开到募捐地点,亲眼看着女儿吴青把款送进去;

  1992年7月4日至1993年4月10日,她三次给“希望工程”捐款,总金额达2.3万元;

  1993年10月19日,她再次捐赠2万元人民币给福建长乐县(现为长乐区)金峰镇横岭小学。这是自1990年强台风袭击长乐后,她第三次为乡学捐赠。

  被感动了的长乐人,决定再由当时的县、镇两级政府拿出15万元,加上她的捐款,重新修建破旧不堪的横岭小学的校舍,并一致通过决议:建成后的小学校就以“冰心”的名字命名。这期间新闻媒体就此发了通稿和消息,但冰心坚决反对用她的名字更改校名,她特别要求时任中国现代文学馆馆长舒乙带去她的意见。舒乙激动地说起这件事:“她的捐款,不是为名,只是为了教育事业。这就是先生的品格。”

  她不是一个资产者,不是一个有家底的人。她只是一个爬格子的中国老人;一个到后来连写一篇短文都要花好几天力气的老病人;一个时年在世的五四新文学运动的最后一位元老。

  四

  据说,冰心离世前一年,在北京医院经过专家精心治疗和家人的呵护,病情趋于稳定,耳聪目明。

  1997年,我到北京医院再一次看望冰心时,医生谨慎地告诉我:少说话,别让谢老兴奋或激动。我点点头,说只待几分钟,看一眼就走。

  冰心躺在病床上,鼻子里吸着氧。

  谁知一见面她就冒出一句:“我输的血一定是位艺术家的,我晚上做了许多彩色的梦,以前从没做过这样的梦。”说完就笑。

  时隔7年没见,还是那个机敏幽默的冰心。我的心顿时轻松起来,忧郁的阴云被一阵风吹散,欣喜洋溢在我的全身。继而冰心谈起一些常谈的话题,从小时候聊起,直到大白猫。冰心朗声道:“知道我最想谁吗?就是大白猫。别人都可以来医院探视,它却来不了。”我说这没办法,猫享受不了人的待遇,不过捎它来医院也未尝不可。冰心摇摇头说:“不成不成,丢了怎么办?”

  冰心边说边笑,一种涌自内心,透着达观又无比单纯的笑,你会不由自主地想到繁星、春水、小橘灯,以及烟台海滨上那个骑马驰骋的小女孩。“我从小坐不住,叔叔想让我成为才女,送我琴棋书画,我却一样也不通,没当成才女。”冰心说完又笑了起来。

  当得知建在祖籍地福州长乐的冰心文学馆将于当年8月25日落成,我由衷地向冰心表示祝贺,并告诉她由她题签的那本诗集,会很快寄给文学馆。因为文学馆里不仅展陈着冰心诸多的版本著作,也展陈冰心题词、题签的史料。据悉,开馆前冰心还请也在北京医院住院的赵朴初题写了馆名,并写了贺辞托家人前往致谢。

  告别时,冰心说:“我也没想到活这么大年纪。原本想,人活60岁就差不多了,可又过了三十多年,还没死,如今已经98岁了。80岁以后,我就不再参加各种会议,基本上足不出户,如今已经有13年了。”

  冰心生前常常吟哦:“不要让时间在黑暗中度过吧。用你的生命把爱的灯点上吧。”

  她天生是一个指向美丽人生、光明社会的人,是上天掉落到20世纪中国的一粒温暖的种子。

  (作者单位:红色报刊史料研学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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