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廊坊日报
春日的家乡,犹如一幅上天以极致细腻笔触精心绘制的油画。那草色,遥望时绿意朦胧,近观却似隐若现,自广袤田野缓缓向宁静村庄蔓延,晕染出一片生机。村外,河水蜿蜒东流,彻底挣脱了冬日枷锁,在芦苇新芽间叮咚作响,欢快跳跃。晨曦中,柳树披上鹅黄轻纱,于薄雾中悠然舒展,仿佛能听见生命拔节的悦耳声响。而在这绚烂春景之中,最让我魂牵梦绕的,莫过于家乡那风味独特的小野蒜。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赞誉其“根白大者如鸟芋子”,所言非虚。那些沾满泥土的鳞茎,宛如沉睡的玉坠,不仅蕴含着通阳散结的药性,更藏着人间至味。
家乡的小野蒜不择地而生,无论是桑园的幽暗角落,果树的斑驳疏影,还是田埂的细微裂缝,都能见到它们墨绿挺拔的身影。历经寒冬洗礼,那细如葱针的叶片愈发苍翠欲滴,在春风中摇曳生姿,彰显出勃勃生机。正如古人所云:“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这些小野蒜亦是如此,或三五成群紧紧相依,或孤傲独立傲然挺立,皆全力以赴,为大地绣上一抹抹青绿。
儿时采摘小野蒜的最佳时节,莫过于清明前后,此时其味道最为鲜美。最易寻觅的小野蒜,往往生长在闲置的旱地之中。我和小伙伴们常在其中穿梭寻觅,有时寻遍数块地仍一无所获。而当我们终于发现一大片小野蒜时,那份由衷的喜悦,唯有低空翱翔的麻雀与燕子方能知晓。
在故乡的田野上,小野蒜极少单独生长,一旦发现便是一丛丛密集分布。我们通常会先放下篮子,右手紧握小锄头,在其前方约十厘米处轻轻一刨,再微微上提,一串串洁白如玉的小野蒜便连泥带土呈现在我们眼前。左手迅速捡起,轻轻甩掉泥土,迅速放入篮子,继续寻找下一个目标。刨挖小野蒜亦有诀窍,须稳、准、狠三者兼备。选好角度,力度适中,动作如行云流水般流畅。一些急性子的小伙伴,见到小野蒜便迫不及待开挖,往往只能挖出花生米大小的野蒜头。而我作为经验丰富的老手,有个小窍门:若想挖到“大块头”野蒜,切勿盯着那些成群结队的,而应寻找那些看似不起眼的“孤家寡人”。这些独苗一旦挖出,野蒜头往往硕大无比,宛如一棵独头蒜,体积远超那些密密麻麻簇拥在一起的小野蒜。当然,要想挖到这样的宝贝,必须多跑几个地方才能有所收获。
对于我们孩童而言,那尺把长的小锄头轻便顺手,通常半小时便能挖满半篮子。大家望着篮子里的战利品,有人迫不及待剥开一颗放入口中咀嚼,尽管辣味直冲鼻尖,也要强装英雄好汉,眉头紧锁也要咽下。殊不知,眼眶中的泪水早已出卖了自己的窘态,引来同伴们的阵阵欢笑。这场景年复一年地上演,成为春天不可或缺的一道风景。
挎着一篮小野蒜回家,母亲总是最为高兴。她将小野蒜洗净,水珠自翡翠般的叶片上滚落,根茎便显露出象牙般的洁白。这些野味或凉拌或蘸酱食用,总能令全家人胃口大开。若野蒜挖得多了,母亲便会将其腌制成一坛坛咸菜,晾干封存。那又脆又香的野蒜咸菜,总能让人食欲大增。那些年里,尽管农村生活清贫,但每年春天母亲腌制的那几坛子野蒜咸菜,总能让我们一家享受整整一年的美味。
母亲腌制小野蒜必须将蒜苗切下,只留下根部的蒜头。白莹莹的蒜头放入坛中后,仅需撒上粗盐,最后用油纸紧紧封口就大功告成了。待启封之日,餐桌上摆上一盘小野蒜,夹一筷送入口中,细细咀嚼之下,先是咸鲜在舌尖跳跃,继而有一丝回甘自舌根泛起,仿佛将山野的晨露、土地的深情都一并吞咽了下去。即便冷藏一年,这味道依然鲜活如初,让人仿佛置身于三月的春风之中,浑身上下无比惬意。
又是一年清明,乡下的朋友送来新挖的小野蒜,晚上做了一盘小野蒜炒鸡蛋,夹一口在嘴里咀嚼良久,总觉得齿颊间流淌的不仅仅是滋味,更是一段段珍贵的时光。那些与土地亲近的日子,那些在春风里弯腰的剪影,都随着这口咸鲜,沉淀为生命里最质朴的滋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