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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眼中的叶锦添

话剧《倾城之恋》剧照,万茜饰“白流苏”

电影《卧虎藏龙》剧照

叶锦添近照

曹可凡和叶锦添

曹可凡

《倾城之恋》的魅力

翻阅《陈蝶衣文集》,发现蝶老曾观看1944年话剧《倾城之恋》首演,还写下一篇《“倾城之恋”赞》的文章。他在文章中写道:“这是一个并不搬弄噱头的戏,在我看来是一首诗,一支悲歌,它描绘出了破落户的衰飒气息,以及破落户子弟的丑恶的脸型。同时,它又讽诵出一个为守法社会所詈议的女人的挣扎的史实。戏的表面是平静的,然而内在的是沉重的悲哀。这沉重的悲哀正与高潮一般的足以扼制人们的情绪……我和《教师万岁》的导演桑弧先生坐在一块,他也不否认《倾城之恋》的文艺演绎,只要是懂得情调之美的观众,我想都会对《倾城之恋》发出赞赏之声。”张爱玲对话剧《倾城之恋》极为看重,不仅亲自操刀改编剧本,并赴现场观看,还对“白流苏”饰演者罗兰赞不绝口,“罗兰排戏,我只看过一次,可是印象很深。第一幕白流苏应当穿一件寒素的蓝布罩袍,罗兰那天恰巧就穿了这么一件,怯怯的身材,红削的腮颊,眉梢高吊,幽咽的眼,微风振箫样的声音,完全是流苏,使我吃惊,而且想:当初写《倾城之恋》,其实还可以写得这样一点……还可写得那样一点……”

时光流逝过七十年,万茜版“白流苏”横空出世。说起来令人有点匪夷所思,万茜与“白流苏”的不期而遇乃由我牵线搭桥而成。记得数年前一个细雨蒙蒙的秋夜,胡雪桦曾约三五知己宴请叶锦添先生。席间,叶锦添先生无意中聊及正在筹备中的话剧《倾城之恋》,并为“白流苏”一角演员人选而大费周章,几乎未经思索,我头脑中瞬间跳出“万茜”的名字,于是便向叶锦添先生推荐,叶先生立刻表示认同,认为万茜在形象上与“白流苏”有某种微妙的重合,因为小说如此描写“白流苏”:“她的脸,先前是白得像瓷,现在由瓷变为玉——半透明的轻青的玉。上颔起初是圆的,近年来渐渐尖了,越显得那小小的脸,小得可爱。脸庞原是相当的窄,可是眉心很宽,一双娇滴滴,滴滴娇的清水眼。”“白流苏”一角说是给万茜“度身定做”也不为过。叶锦添先生对原作的解读是,其苍凉的背后充斥着华丽;其文字追求永恒,却又在一个片刻里哀叹,以致无法企及内心中的那个永恒。“我想把镜头摆在白流苏和范柳原身边,时刻关注他们身上所发生的一切,观看他俩如何在阴错阳差的不确定性中慢慢发展彼此的关系,凸显新旧文化碰撞后所产生的奇异智慧。”而他所界定的“白流苏”之美,是美在“范柳原”的眼中:一个“真正的中国女人”,“世界上最美的,永远不会过了时”。因此,当叶锦添看到万茜,便找到了一种熟悉感,因为万茜符合他对“白流苏”的全部想象,而万茜也果然不负重望,在舞台上呈现出一个优雅、矜持、空灵,却也有恓惶、无奈的多面“白流苏”。叶锦添在舞台处理上安排不少“留白”,让万茜用肢体与表情来传递情绪,如“白流苏”赴港前从端坐梳妆台,到翻找旧皮箱,再扑到床上隐隐抽泣,全程没有一句台词,但一系列连贯的形体与表情的变化,将人物的内心独白演绎得极富层次感。同去大剧院观赏此剧首演的杨丽萍、陈冲、胡雪桦等无不跷起大拇指表示赞赏。而叶锦添先生为“白流苏”设计的那套“月白蝉翼纱旗袍”也格外惹眼,它宛若一件通体晶莹的软“琉璃”精品。相对而言,“范柳原”给“白流苏”讲“马来的森林”时,“白流苏”的那件彩色条纹旗袍则展示“白流苏”离开前刹那的缤纷时刻……我们坐在观众席上观万茜版的“白流苏”,也会有当初张爱玲看罗兰演出时同样的感受,“有这么一刹那,我在旁边看着,竟想掉泪。”

演员拒绝又喜爱的设计师

叶锦添所设计的服装向来有口皆碑,有人称之为让演员强烈拒绝,却又疯狂喜爱的设计师,其点在于“衣穿人”,而非“人穿衣”,也就是说,任何一个演员只要穿上叶锦添设计的服装,从心里感受到面部表情,乃至外部动作都会发生意想不到的变化,将人体内部的潜能激发出来。

像《大明宫词》一剧服装,因角色大都席地而坐,叶锦添便将服装的面拉长,给演员的表演带来无限延展性。而《橘子红了》里的“秀禾服”则是遵循“在前卫当中蕴含历史感”创作原则,对清末女子服饰给予现代审美改良,以至于后来风靡一时,成为新婚典礼上新娘必穿服饰。还有,在电影《风声》中,叶锦添先生让李冰冰穿绿色旗袍,化妆时将其眼睛往上作一微调,再配上前额弯而厚的发型,而周迅则穿深咖啡色旗袍,将其头发向上扬,突出其古怪精灵之特色,由此,两个不同人物的个性特征让人一目了然。当然,在电影《卧虎藏龙》中,叶锦添更是大显身手。为了表现周润发所饰“李慕白”站立于竹林之上的飘逸感,设计师采用含有化纤成分的面料做成两层,这样的话,“人一旦悬空,衣服很容易就飘起来,空气慢慢地充进衣服,由下而上鼓胀起来,整个线条层次比较多,其间的变化表现他心理状态的漂浮感。”而章子怡的服装,则随着场景迁移而变幻莫测。或大家闺秀式的典雅华丽,或“夜盗青冥剑”时的行藏神秘,或西北荒漠时青涩动人,抑或闺房之内的朦胧与暧昧,每个阶段的服装均恰到好处。所以,有人说:“看叶锦添的戏服,如同读一本书,摊开的是一种文化经验,一种视野,一场心灵对话和精神探索。一件衣裳,代表一个人物的背景、处境、阶级、年龄、性格和心理状态。”

梅兰芳、黑泽明与李小龙的启示

自投身电影艺术以来,叶锦添始终追寻“新东方主义”审美标准,其源流大致来自三个部分。其一便是以梅兰芳为代表的京剧艺术。这源于他偶然见到的一张梅兰芳《游园惊梦》剧照,“那张梅兰芳的剧照,是侧面照,带着妩媚。注视着他有名的纤纤玉手,我不禁为之震惊。他以男身深入女身,那程式化犹如梦境,使我感到形而上诗学的力度……”;其二是黑泽明的电影。在他看来,黑泽明的电影有强烈的形式感,以及如浮世绘般的美学张力,极具象征意味,可以与后期印象派相对比;其三则是李小龙哲学。叶锦添说:“李小龙让我知道功夫片不一定需要打斗,功夫也可平和,因为它可以克服恶意的暴力,可以穿梭于各种相异的间隙。能量汇放于咫尺,随时调整力量的位置,可汇弱水于江河,动则翻江倒海,静则无音自流。学习释放心中能量,携永心之极致,却能活用在时间、空间与人情世故之中,做出有意义的事来。”正是这三股文化源流对叶锦添的潜移默化,使之在艺术创作中标新立异,开疆拓土,形成自己固有风格。其实,早在《胭脂扣》《人在纽约》以及《诱僧》开始,叶氏美学思维便初露端倪,到了《卧虎藏龙》则基本成型。他按照导演“求虚而行实”的要求,凭借自身对于电影美学表达手法的娴熟运用,一边向中国古典主义致敬,一边又营造出文艺片的细节质感,其中对于色彩的取舍更是炉火纯青。譬如京城压抑的灰色、新疆火热的土红色、竹林飘逸的纯绿色、以及安徽的木原色和古窑的黑色,暗藏着不同人物内心复杂的情感色彩。

每次与叶锦添先生见面,都能感受到他的敦厚、朴实、持重,但一副金丝边眼镜背后却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据他告诉我,一旦进入工作状态,他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虽然说话仍如往常般慢条斯理,语言中却透着坚定与执着,几乎锱铢必较,决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与关锦鹏在纽约拍摄《人在纽约》时,叶锦添希望场景里只有黑白两色,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一处街景,唯独有间旅馆为红色。于是,他二话不说,拎着一罐黑色油漆将旅馆涂成黑色,待拍摄完毕再恢复原样,还补交了数百美元罚金;与李安拍摄《卧虎藏龙》,他发现临时搭建的一面墙未及做旧就要开拍,急于阻止,但现场无人理会,于是他不管不顾,拿着刷子径直走到墙前一顿操作,气得副导演破口大骂,“你为啥那么认真啊!你以为你可拿奥斯卡奖吗?”然而,叶锦添仿佛什么也没听见,继续涂抹墙面,直到全部完成,这才转身对副导演说,“OK了,可以开拍!”据说,叶锦添先生获奖后,那位副导演直言:“你是我的偶像”。拍摄“玉娇龙”夜盗青冥剑一场戏,武师们原本计划用脚将下层窗户踢开,叶锦添闻讯立即予以否定。其理由为清代大户人家窗户分上下两层,下层关闭以阻挡风沙,只有上层允许打开以通风,况且那时候的窗户均向外开,踢开必定惊动屋内之人。李安与武师、摄影师协调后,用跳至梁上,以脚挑起窗户,以及纵身而入再关纱窗三个镜头完成拍摄,可谓天衣无缝。

永远手拿相机

叶锦添自幼个性孤僻,不愿与小伙伴玩耍,只喜欢以“涂鸦”的方式进入天马行空的境界,在空白的纸上随意画上几根线条,不同线条间的交汇可以变幻成无数种可能,忽而变成一座高山,忽而又幻化为少女的头像,忽而又裂变为一只飞翔的小鸟……为了提高色彩敏锐度,他也会画许多格子,填入不同色彩,一旦发现有不协调之处,就随机填入另一种色彩,使之平衡,以此训练对色彩的敏锐度。与此同时,受哥哥影响,又爱上摄影。他说,摄影让他学会捕捉事物,而绘画则是一种“重构”。所以,叶锦添所到之处,手里永远拿着相机,对着感兴趣的对象一通拍摄。

李安说,叶锦添擅长“抽象”沟通,这种“务虚”本领往往是品位的渊源。“艺术娱乐这玩意儿,其想法说头经常一落实就凡俗了,所有跟现实落差的挣扎斗争,反倒可能成为艺术品本身。”如今,叶锦添视觉艺术作品创作所使用媒介材料十分广泛:照片、电影、电视剧、舞台剧均成为其自如挥洒的“画布”。他以“空瓶子”的心态,接纳五光十色的各类艺术,并融会贯通,形成自己的独特风格。吴宇森说:“叶锦添的创作是感觉的艺术,也是人的艺术”;田壮壮则用八个字概括叶锦添的创作,那就是“心随天马,独自往来”。期待他继续开创一片更为广阔的艺术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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