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扬子晚报
三月的渭北高原,沉睡的黄土听见了千年前的“龙吟”。当青年琴人的指尖抚上那床曾伴刘少椿先生的宋琴“龙吟”,其声如潜龙初醒,恰应惊蛰时节天地交泰之气。3月15日晚,“龙吟春晓广陵新声”——《刘少椿》油画捐赠仪式暨广陵琴派专场音乐会在陕西富平刘少椿音乐厅举行。
一幅油画
再现刘少椿神韵
伴随着音乐会的开场,是一场《刘少椿》油画捐赠仪式。油画作者丁奕恺,素以塑造琴人画像闻名,这幅历时三年的油画作品,是他代表广陵琴人们捐赠给刘少椿纪念馆的一份礼物。
在深棕色的历史褶皱中,广陵琴派宗师刘少椿端坐如松,一袭素白长袍似月华倾泻,老式圆眼镜框住千年文脉。左手抚按八仙桌上的“龙吟”古琴,右手执卷轻落膝头,武术坐姿如定山磐石。背景《樵歌》琴谱如云雾翻涌,四枚篆刻——“琴痴”“时不我与岁月不居”“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心向往之”“刘少椿”——如星辰列布,共同织就一幅文人精神的立体长卷。
1901年,刘少椿出生在富平。14岁那年,少年刘少椿带着关中的浑厚苍茫南下扬州,从此他再也没有回过故土。他早年经营盐业,但淡泊名利,痴迷古琴,他拜广陵派第九代宗师孙绍陶为师,潜心学琴,深得“跌宕多变、绮丽细腻、刚柔相济、音韵并茂”的琴学精髓。战乱时期,他避乱时仅携古琴一床,亲友讥其痴狂,却彰显其“琴为性命”的精神追求。1956年,他参与全国古琴普查,录制《樵歌》《平沙落雁》等八首经典,为广陵派保存珍贵音响资料。他还曾在南京艺术学院任教,培养出梅曰强、林友仁、龚一等弟子。
刘少椿是中国现代古琴艺术的重要代表人物,广陵琴派第十代传人及集大成者。他录音与著述使广陵琴韵得以存续,弟子群体延续琴派命脉,是现代广陵琴学复兴的关键人物。
1971年,刘少椿在扬州逝世,留给中国传统音乐一个“琴痴”的深远背影。
一床古琴
“龙吟”穿越千年而来
油画上的墨迹似乎刚干,画面上那床“龙吟”古琴,已经真实地摆放在音乐厅的琴桌之上。琴腹的断纹,如同游龙一般,吟唱着宋代明月,汴河春水。
这床落霞式的宋代名琴“龙吟”,在中国琴史上的痕迹比比皆是。刘少椿的“龙吟”古琴,得于同门师爷徐卓卿。在1936年出版的《今虞琴刊》中,就记载“龙吟”古琴为刘少椿所藏。在查阜西发起的“琴尊雅集”活动中,广陵琴派代表刘少椿携琴而来,所带的就是这床“龙吟”,那一首《樵歌》的悠长,让现场的观众们如置山林之远,如聆松涛之声。
这次活动后,刘少椿并未将“龙吟”带走,而是留给了同门师兄弟张子谦,后又善价转于沈草农。1989年,刘少椿外孙陶艺,得知“龙吟”琴藏于沈草农表妹家中,专程前往拜访,如愿见到这床名琴。当时,刘少椿已经去世18年了,看到这张琴的陶艺,百感交集,如同亲见外公一般。看见陶艺对这床古琴如此深情,又加上陶艺多年来一直都致力于传承古琴文化,推动了刘少椿纪念馆、刘少椿音乐厅先后在富平落成,还捐赠了和外公刘少椿有关的很多物品,如古琴谱、书信、手札、文房等,沈草农的后人也愿意将这床“龙吟”物归原主,“龙吟”琴重归陶艺。
于是,这床穿越了千年时光的古琴,如今安静躺在刘少椿音乐厅的舞台之上,静静等待着琴弦再响的声音。
一场音乐会
广陵新人登台演艺
终于,这床“龙吟”古琴在这个春天的夜晚,在渭北高原的刘少椿音乐厅内,又发出了悠扬清越的新声。首位登台的,是一位年仅13岁的小姑娘,她名叫陶芊萦,正是刘少椿的曾外孙女,她所演奏的曲目,叫做《忆故人》。泛音起调,如泣如诉,弦外之音,思念不绝。
弦起《神人畅》时,琴者以掌抚弦,空弦与按音的交叠间,尧帝“鼓琴而天神降”的传说化作音浪,是“大乐与天地同和”的宇宙呼吸;转轴拨响《流水》,琴音在商调与徵调间流转,恰似水纹撞碎月影,复又聚成新的银练;《梅花三弄》又启,第一弄泛音清泠,二弄转作实音吟猱,第三弄的放合音铺开满树繁花;当《欸乃》的摇橹声混着《樵歌》的斧凿韵荡开,音乐会倏然坠入水墨长卷。散板段落里,琴师以左手无名指“跪指”奏出船桨破浪的滞涩,又在《醉渔唱晚》中化指甲扫弦为酒瓮倾泻的酣畅;《洞庭秋思》的慢三弦已然漫过雕窗,携来君山银针的涩与潇湘夜雨的凉;压轴的《广陵散》泼剌声如聂政刺韩的利剑出鞘,锁铃音似青铜编钟穿越战火轰鸣;而在《长门怨》的哀婉长吟里,绰注技法化作金屋玉阶上的泪痕,每一处“退复”都似陈阿娇蹒跚的步摇。还有《龙翔操》,琴者以异式和弦法摹写云龙三现,急板处的“风惊鹤舞”指法令满堂衣袂无风自动,余音散尽,皓月当空;曲终人未散,恰似《踏莎行》的最后一个泛音在时空褶皱里荡开涟漪。这场穿越千年的音声盛宴,终以最中国的诗意作答:琴道不在弦指,而在天地呼吸之间。
令人稍感意外的,是一位位坐在舞台中央,手抚“龙吟”古琴的琴家们,竟都是一位位英姿勃发的青年们,他们都是广陵琴派的新一代传人,大多数都是出生于古琴世家,同时又进入了高等学府深造,多是90后、00后。最青春的年纪,和最古老的古琴,在这一晚怦然相遇,妙指生音。广陵琴音,余音不绝。
校对 严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