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沈阳日报

　　□余毛毛

　　我一直想和人分享那个激动人心的春天的早晨。但我又一直犹疑：一个人的私密的激动，能激起别人心中的回响吗？这件事其实很简单，那就是那天早晨，我看到了云雀并听到了云雀的歌声。 

　　那是四月的一个早晨，我到达湿地湖滩的时候，已是十点钟了。我每年都是在秋季和冬季到这儿来看候鸟群，我从没在春天时来过，我这次是特意来的，我想看看春天的湖水，毕竟这世界不仅仅只有候鸟，还有别的东西也可以看。我看到了什么呢？广阔的湖滩空无一人，春水还没上涨，湖滩上的总体色调还是枯黄色的，但青绿色也随处可见，一丛丛、一片片、一朵朵的清新简约的钱线莲在草地上摇曳。我在湖滩上漫不经心地走着，一会儿看看远方蓝色的群山，一会儿看看泛着翡翠色的平静的湖水。一个小小的如新月的沙洲上，有十几只赤麻鸭排成一线，它们发出一种古怪的富有激情的声音。除此而外，天地间一片宁静。我不知不觉地走进湖滩的深处，这时候，我看到前面有一只褐色的小鸟在草地上啄着什么，我走到离它只有几步远的时候，它似乎呆了一呆，然后飞到几步外远的地方，继续呆呆地看着我。它可能没想到，在这样一个地方，还会遇见一个人。它比麻雀大不了多少，颜色和斑纹似乎也差不多，但它有个奇特之处，那就是它头顶上有一撮毛是翘起的。它是只什么鸟呢？当我端起相机准备拍的时候，惊人的一幕发生了，它忽然冲天而起，就像一支箭射向天空。我看过各式各样鸟儿的飞翔，但像这样拔地而起的真没见过。而且这么小的鸟还能飞得如此之高，高得我用相机的长焦看，它也只是个小黑色。更加惊人的一幕发生了，天空中传来银色的声音，干净、发亮、清脆，就像一树声音的烟花，从天空中纷披下来。高潮时刻来临了，原来这湖滩上有许多只云雀，天空中出现许多小黑点，它们几乎一动不动，每个小黑点都发出这样的声音，那一刻，我非常激动，因为我感到了一树一树的璀璨烟花的声音从天空飘落。由听觉而产生视觉的想象和画面，这在我的生命史中，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我搞清了它是什么鸟，原来它就是大名鼎鼎的云雀。专家说它们的飞行方式叫炫耀性飞行。回家后我就想写这种鸟，可心里想写一只人家没见过没听过叫声的鸟会有共鸣吗？编辑会有共鸣吗？写了发表不出来，那不是白写了吗？所以一直拖，从春拖到夏，从夏拖到秋，从秋拖到冬……一直拖到我读美国作家欧文·华盛顿的《英伦见闻录》那一天。我读到这样的一段话：“云雀从水汽弥漫的草地中一跃而起，展翅高飞，钻进了明晃晃的朵朵白云，洒下串串动听的音符。我遥望这小歌鸟越飞越高，高到变成白色云端的一个小黑点儿，耳边还回荡着他的乐曲，让我想起莎士比亚《辛白林》中的那首雅致的小调。‘快听！快听！云雀在天门歌唱，太阳神已升到天上，他的骏马已在泉边饮得欢畅；脚下花儿环绕吐露芬芳。’”云雀的歌声真是超越了时空和国界，19世纪的美国人欧文·华盛顿听过，16世纪的英国人莎士比亚听过，21世纪的中国人我也听过。云雀之歌一直在天空回响。那么还有什么可说的呢？让我们一起听云雀的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