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北京日报客户端

《帝国的眼泪：一部英国情感史》托马斯·迪克森 著 赵涵 译 光启书局

相比法国人的浪漫多情、意大利人的热情奔放和美国人的自由不羁，英国人留给我们的传统印象一直是冷静、隐忍、理性，尤其是在面对困境时，似乎总是将情感内敛，保持不露声色。“抿紧上唇”似乎已经成为英国的民族象征。而剑桥大学博士、伦敦玛丽女王大学历史学家、情感史研究中心主任托马斯·迪克森的研究却挑战了这一根深蒂固的形象，他在本书中全景式展现了横跨六个世纪的英国哭泣史。

从“哭泣大师”到“危险的激情”

迪克森研究发现，英国人也曾情感充沛、涕泗滂沱，在公开场合跪地号啕，或集体哀哭。中世纪时，泪水在基督教社会中具有重要的意义。泪水被视为虔诚的象征，尤其是在葬礼等重要仪式中，公众的哭泣不仅是对逝者的悼念，也是对灵魂的净化和对神恩的祈求。在教会的教义中，眼泪被视为赎罪与悔改的表现，甚至能缩短亡者在炼狱中的时光。此时的哭泣是公开的、夸张的，往往伴随有肢体动作和戏剧化的表现，是社会仪式的重要组成部分。

然而，这种公开的情感表达随着历史的推移逐渐被抑制。特别是新教改革后，哭泣逐步从公共领域转向私密空间。宗教改革拒绝了“表演式的哭泣”，认为情感的表达应更加内省且个人化。在这一时期，哭泣成为了一种内心反省以及与上帝之间私密交流的象征。宗教改革不仅改变了英国社会对情感的看法，也为现代英国的情感文化奠定了基础。

进入18世纪，尤其是法国大革命爆发后，英国的情感文化发生了急剧的转变。法国大革命中的激烈情感表现，包括频繁的公众哭泣和过度的激情，成为英国人对情感外露的反面教材。在迪克森的分析中，法国大革命的暴力与激情让英国社会开始对情感表现持批判态度，认为过度的情感宣泄是危险的、非理性的，甚至是暴力和政治动荡的源泉。这一时期，英国人对情感的隐忍、理性和冷静愈加推崇。

“日不落帝国”曾“学会不哭”

进入19世纪，随着英国成为全球最强大的帝国之一，情感压抑与“学会不哭”的观念成了维多利亚时代及其后英国上层社会的主流思想。这一思想不仅仅是一种社会文化的选择，也更深层次地影响了帝国文化的建设。帝国主义者们认为，不流泪是理性与文明的象征，而哭泣则是软弱、未开化的表现。情感压抑成为帝国管理中的一种工具，尤其是在对殖民地的统治过程中，冷静、理性、克制的英国形象被用来彰显帝国的强大与优越。

迪克森特别强调了维多利亚时代对于儿童情感教育的影响。从小，英国的上流社会和中产阶级就教导孩子们学会压抑情感、隐忍不发，这是教育的核心内容。尤其是在面对困境时，学会隐藏眼泪、保持冷静成为了对社会期望的顺应。对于那些在外界眼中“体面”的人来说，流泪被视为不成熟、不理性，甚至是丧失控制的标志。

这一情感规范也渗透到了英国的社会治理之中。无论是教育、法律、政治，还是日常生活中，隐忍和压抑情感成为了社会秩序和公共行为的基准。即便在战争等极端情况下，情感的压抑仍然是对国家和民族尊严的忠诚表现，体现了那种“不哭”的坚忍精神。

眼泪和情感外露成当代显著特征

然而，“二战”后的时代变革让英国的情感文化再次发生了深刻的变化。随着社会观念的转变，情感压抑的观念逐渐松动，公开表达情感，尤其是哭泣，在公共场合重新获得了认同与接受。此时的哭泣不仅不再被视为软弱的表现，反而成为了真诚、共情的象征。特别是戴安娜王妃的葬礼，引发了全国范围的情感共鸣和公开哭泣，以及“铁娘子”撒切尔夫人在众目睽睽下落泪，都标志着情感表达不再是禁忌。在这一过程中，英国社会对情感表达的态度开始发生宽松的转变，公开表达情感成为了一种“新的”社会行为，尤其是在对悲痛、失落等情感的表达上，公众展现出更多的宽容和理解。

更为显著的变化发生在新媒体和社交网络的兴起后。在当今煽情的真人秀节目和社交媒体平台上，情感表达几乎成为了社交互动的一部分，眼泪和情感的外露成为了大众文化的一个显著特征。在这一过程中，哭泣不再仅仅是个人的情感反应，它成为了一种文化符号，能够引发广泛的社会共鸣，甚至被当作操控和传播情感的工具。

本书不仅是一部情感史专著，更是以泪为镜，折射英国人的心态转变，也是对英国历史文化的另类展现。它挑战了我们对英国人性格的固有认知，通过对宗教改革、法国大革命、帝国殖民等重大历史事件的重新理解，打捞出被“日不落帝国”的宏大历史叙事所掩盖的情感故事。国内英国史学者杜宣莹形容托马斯·迪克森“撬开了英国人‘紧抿的上唇’”。著名历史学者罗新读后总结：“作者以理性思维深入非理性世界，捕捉英国社会与文化中那些被忽略的情感故事。本书是情感史的优秀范本，展示历史认识的新角度、新深度和新价值。”

（作者为本书责任编辑）

来源：北京日报

作者: 张婧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