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玮
如今,我站在时间的河流之外,跨越巨大的时空想你。出走半生,恍然发现我其实从来没有走出过你的怀抱。我喜欢并爱着从你这片土地上出生的人,眷恋着这里的一草一木。故乡,哦,你在我的世界里是停滞的,依旧是我童年的模样。河水清清,林木摇曳,小村拥在丘陵的怀里,在我日渐老去的内心开始疯长。
那是一个很小的村庄,四面环水。村东边是一条大河,叫龙王河,是我小时候的乐园。那时龙王河的沙滩比较大,水很清。水清到什么程度呢?经常有人在沙滩上挖泉,然后挑水吃。我喜欢在沙滩上一边唱童谣“清水来,浑水走”,一边挖小泉,挖好后用双手掬水喝,泉水清冽甘甜。我还喜欢在这里捉鱼、捞虾、摸蟹子,或者洗头、洗衣裳,龙王河总是充满欢声笑语。
上初中后,我依然喜欢到龙王河玩。夏天我经常在河里洗澡,河水蜿蜒,草木葳蕤,那时没有担心过被偷窥。洗完澡,穿整齐后,我会坐在河边听蝉叫鸟鸣,内心一片青葱。旁边林地里开满各种野花,还有很多可以吃的野果。
学校靠近村北,没有名贵的花草,小榆树是我们从村里挖来的,花坛里栽着野花。学校后边是一条大沟,很深,水碧莹莹的,我们洒扫庭除的水取自这里。大沟也是我们的乐园,沟岸的黏土深受欢迎,大家挖来捏了很多小玩意,比如,猪八戒、葫芦、坦克……老师布置作文时,如果让写一种动物,我们就跟在羊身边、牛后面仔细观察。
村西有一条小沟,沟边长了很多蒲苇。这儿离村中心稍微远些,我来的次数较少,水边有一些不知名的小花儿。
村南的小河是龙王河的支流,也是村里人的乐园。从春天开始就经常有人来这里挑水,夏天人们干活热了,有时还会穿着衣服跑到河里泡一泡。小河上游的拐弯处绿树掩映,河水较深,经常有人在这里游泳。我最喜欢带几件要洗的衣服,在小河边洗干净后晒在桥上,然后坐在树林里或桥洞里,静静地读书。
小时候,夏天的夜晚我经常到树林里捉知了猴(蝉的幼虫)、摸瞎闯子(黄褐丽金龟),白天到村南的岭上摘小酸枣、小杜梨。
我经常站在岭上远望村里的袅袅炊烟,小村安安静静的,笼罩在一层薄薄的雾里,在大地上呼吸。关于那个小村子,最显眼的是那棵古老的槐抱榆。不知道它长了多少年,只知道那棵老槐树只剩下粗糙的树皮,依然顽强伸展着枝丫,那棵粗大的榆树生长在老槐树心里,它们犹如深情的母子,相互簇拥着。小时候,村里流传着很多关于槐抱榆的鬼怪故事,一些胆小的人在夜里不敢靠近它。我每次路过时都会情不自禁地跑起来,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追我,不敢回头看。后来,有人为槐抱榆挂上红丝带,这让我内心增添了许多敬畏。它到底是怎么长起来的,经历过多少风雨,见证过多少悲欢离合?
村里有很多故事,以前有电视的人家少,吃完饭后人们会走出家门,带着凳子找个开阔地坐下,开始闲聊。那时我数着满天星星盼着自己快点长大,没想到一晃已鬓染秋霜,孩子都那么大了。他有他的童年,他的童年有绘本,有电子游戏,有在旅途中才能见到的蚱蜢,有我小时候不曾有的精彩与寂寞……
曾经,我的小村也曾迷失,甚至消失。好在如今的龙王河水依然清澈,有野鸭、白鹭栖居。听说小村所在地即将修建一座水库,小村将会躺在库底,水会一遍又一遍淘洗它,抚慰它受伤的心,孕育更多生机盎然的村庄与沃野。实际上,我感觉小村早已跋涉万里,来到大漠边缘,长在我的骨血里,陪我在绿洲。我也知道,我会终生携带着童年的村庄,我的故乡,行走于世,伴着那袅袅炊烟,薄暮亮起的桔黄灯光,还有母亲悠长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