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河北日报

改革“深”一度（六）

入市，让“沉睡”土地生金

2024年7月拍摄的位于武安市活水乡后渠村的漫宁民宿。武安市自然资源和规划局供图 1月17日，河北储邦新能源科技有限公司车间，工人们忙完工作后准备下班。 本报记者 白云摄

本报记者 白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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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23日，中央一号文件发布，提出有序推进农村集体经营性建设用地入市改革，健全收益分配和权益保护机制。

早在2023年3月，我省就推进21个试点县（市、区）农村集体经营性建设用地与国有建设用地同权同价、同等入市。

农村集体经营性建设用地入市，是指在符合规划和用途管制的前提下，允许农村集体经营性建设用地通过出让、租赁等方式，实现与国有土地同等入市、同权同价。这对激活农村土地资源要素、提高资源配置效率、助力乡村振兴具有重要意义。

武安市是农村集体经营性建设用地入市试点城市之一，当地根据实际，探索新路子、新办法，让“沉睡”的农村集体经营性建设土地得以释放，也让村民、村集体、企业等多方受益。

武安试点有什么经验？又有哪些突破？记者进行了调查。

给企业吃下“定心丸”，让土地生金

2月16日，邯郸武安市午汲镇店头村西南，占地27亩的河北储邦新能源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河北储邦”）厂区，流水线上一节节加工好的方管进入待包装环节。

这是一家生产光伏支架的公司。崭新宽敞的车间，干净整洁的办公区，防盗门上的保护膜还在，都说明这家企业很新。

这块土地是店头村的集体经营性建设用地，产权归集体所有。集体经营性建设用地属于农村集体建设用地中的一种。过去，这类土地一度用于兴办乡镇企业。店头村这块地在村办企业倒闭闲置后，由村集体将其租赁给河北储邦用作堆料场。

这块地紧挨着邢峰公路，距离县城也不过七八公里远，在河北储邦负责人张建华看来是非常优越的厂区建设用地。“但再合适，之前我们也不敢在这块地上投资建厂。”张建华说，没有国家相关政策支持，在租赁使用的集体经营性建设用地上投资，存在很多不确定因素。

不仅是店头村，也不仅是武安市，全国都有类似的闲置土地。这些被列入农村集体经营性建设用地的土地，不能更改土地性质，村集体也无力在这些地块上再进行经营性建设，成为不少村庄的“沉睡”之地。

2023年3月，我省推进21个试点县（市、区）农村集体经营性建设用地与国有建设用地同权同价、同等入市，武安市名列其中。

农村集体经营性建设用地入市，是允许农村集体经营性建设用地使用权以有偿方式进入土地市场交易。这将解决集体经营性建设用地无法进入市场流转的问题，让集体土地中的经营性建设用地能够买卖，唤醒类似店头村西南地块这样的“沉睡”土地。

这项工作的开展，首先要掌握武安市的农村集体经营性建设用地到底有多少。

1月17日，武安市自然资源和规划局自然资源管理科工作人员李宏毅搬出几本比《现代汉语词典》还要厚的登记册放在桌上。在一年多的时间里，他们组织人手对武安市22个乡镇502个行政村进行摸底调查，梳理出4万多亩农村集体经营性建设用地可入市，并将这些土地的面积、目前使用情况、产权归属等一一登记在册。

摸清底数后，武安市自然资源和规划局界定了土地用途和入市方式，2024年4月组织了武安市第一次农村集体经营性建设用地拍卖会。

这场拍卖会在武安市影响巨大，很多企业负责人跃跃欲试，但因为武安市是试点城市，他们又都在观望，包括张建华。

在摸底调查时，李宏毅就了解到河北储邦的担心，便专门向张建华讲清政策。

“有政府背书，这事儿应该差不了。”张建华回忆，带着这样的想法，河北储邦参加了拍卖会，并以20.5万元/亩的价格，拍下了店头村这27亩地的50年使用权。

直到拿到武安市自然资源和规划局颁发的不动产权证，河北储邦才敢放手投资。2024年6月，他们在店头村这块地上开建新厂房、上马生产线。“我们预计年产10万吨，如果效益好，可能还要追加投资。”张建华说。

尝到甜头的，还有位于武安市活水乡后渠村的漫宁民宿。2020年，漫宁民宿负责人贡占宁向后渠村村民支付了2.6万元/间租赁费后，开始对村民旧址投资改造。“这几年，心里一直不踏实。”贡占宁坦言，他担心用地中途有变化，上千万的投资打水漂。

开展试点后，贡占宁又支付了数百万元的土地出让金，拿到了农村集体建设用地不动产权证，他认为这笔投资很划算，有了国家政策背书，企业吃下了“定心丸”。

第一批拿到农村集体经营性建设用地使用权的企业大刀阔斧兴建新项目，吸引了更多企业追随。截至2024年底，武安市共成交农村集体经营性建设用地63宗2931.9亩，土地成交额超6亿元。

让多方受益，实现入市多赢

1月17日，36岁的店头村村民杨兴发吃过早饭骑着电动车到河北储邦上班。他原来在山西开叉车，几个月才能回家一次。

2024年9月，杨兴发应聘到刚投产的河北储邦。“如今企业管两顿饭，一个月收入6000多元钱，离家只有2公里。”杨兴发对现在的状况挺满意，“和回来前挣得差不多，但不用租房，守着家近，工资剩下的要多一些”。

农村集体经营性建设用地入市开发，周边的村民先受益。就拿河北储邦来说，106名员工中，厂区周边村的村民占比高达90%。

除了技术工人有了离家近的饭碗，一些项目还让村里的妇女也有了工作。

1月17日，漫宁民宿工作人员李静巧打扫完房间后，这一天的工作也结束了。她换下工作服，拿出电动车钥匙，只需5分钟就能赶回家给孩子做饭。

漫宁民宿70%的员工都是附近村子里的村民。优先录用后渠村村民，是漫宁落户这里和村里的口头约定之一。

“我家俩孩子，如果到县城打工，孩子就照顾不了。漫宁这样的企业，正好解决了我的问题。”李静巧说，在这里工作，淡季工资不低于3000元/月，旺季能有4000元/月。

记者获悉，武安市农村集体经营性建设用地入市试点两年间，当地通过产业解决1414人就业，累计增加工资性年收入2079万元。

村民只是这项试点的受益方之一，更大的受益方是村集体。

“以商业服务用地为例，农村集体收益占入市成交金额的60%。”武安市自然资源和规划局副局长张海兵介绍。

农地入市后的收益怎么分配，是多方关注的焦点问题。为此，武安市先后出台《武安市农村集体经营性建设用地入市增值收益调节金征收与管理办法（试行）》《武安市农村集体经营性建设用地入市民主决策及收益分配管理办法》等文件，确保农村集体经营性建设用地入市交易的资金分配合理。

漫宁拍下的11.14亩农村集体经营性建设用地，交易用途为商服，成交价是25万/亩。扣除调节金、取得成本和土地开发支出等相关费用后，后渠村村集体收入170多万元。

“过去，村集体只有零星收入。有了这笔钱，我们修整了村里的街道，干了不少改善村容村貌、有利于公共利益的事儿。”后渠村党支部书记张秀英说。

除了村集体钱包鼓起来，农村集体经营性建设用地入市还有些潜在的收益。

冬季的漫宁，依山傍水，沉静恬然。漫宁斥巨资聘请国内一流设计团队打造的民宿，客房造型各异，在小红书等社交媒体上非常受追捧。在夏天旅游旺季，经常一房难求。在刚结束的春节假期，入住率超过50%。

来自全国各地的游客，入住漫宁又不会仅在漫宁。他们会到后渠村的大棚摘瓜果蔬菜，也到周围的其他景点游玩。张秀英说，连本村村民的自建民宿，生意都好了起来。

武安市自然资源和规划局党组书记、局长王旭东介绍，前几批拍卖入市，示范效应很不错，目前还有多个地块正在走流程，不少企业准备下场拍地。

完善制度流程，为入市保驾护航

1月17日，漫宁民宿咖啡厅，贡占宁轻敲着长条桌说：“就在这儿，他们专门来给我做工作，讲入市的政策。”

贡占宁说的他们，指的是武安市自然资源和规划局工作人员。正是在政府部门的鼓励下，2024年，贡占宁拿到了武安市第一个农村集体建设用地不动产权证。

贡占宁并不知道，为了这第一本产权证，当地探索出台了多个文件、办法，从什么样的农地可以入市、怎么入市、入市后怎么管理、利益怎么分配等多个细节进行规范。

“首先允许入市的农村集体经营性建设用地必须符合村里的规划。”张海兵说，强调必须要有村级规划，是为了避免这块土地的使用和村里的规划冲突。入市试点刚启动时，武安市有规划的村庄只有40多个。入市初见成效后，大大提高了各行政村加速制定村级规划的积极性。经过两年的试点，武安市村级规划增加到了85个，规划覆盖农村集体经营性建设用地面积3.02万亩。

符合村级规划的土地，还需满足《武安市农村集体经营性建设用地入市管理办法（试行）》的相关规定，其中入市范围最为企业和村集体关注——需为国土空间规划确定为工业、商服等经营性用途，并进行过所有权登记；2009年以前已经形成并经过第二次全国土地调查明确为建设用地、但尚未取得合法用地手续的历史遗留集体建设用地，且已纳入国土空间规划、现状仍为建设用地、权属无争议的。

“这是为了杜绝新增农村集体经营性建设用地入市，也能确保企业利益。”张海兵介绍。

接下来，要完成地价评估、村民代表会议决议、乡镇政府研究、市政府审核等9项流程，确保此类土地入市的规范化与透明化。

在张建华看来，企业最关注的有两点：一是入市的土地可以用作什么用途，二是入市土地的出让价。前者关系企业在投资土地上的可操作空间，后者关系企业的支出成本。

《武安市农村集体经营性建设用地入市管理办法（试行）》明确，农村集体经营性建设用地优先保障实施乡村振兴战略、发展乡村产业、乡村建设的用地需求，鼓励用于工业、商服，支持用于旅游业等，但不得用于商品房开发。

张海兵坦言，入市土地的出让价，是相关部门考虑最多的一个环节。价格不能高于国有土地，但又要充分保障村集体的经济利益。

最终由武安市自然资源和规划局牵头，各乡镇人民政府、工业园区管委会等共同制定了武安市农村集体经营性建设用地入市的价格划分等级。“综合武安土地区片价、村集体可获得的收益进行测算分级。”张海兵说，这一价格仅仅是指导价，供村集体参考，最终成交价还要靠市场决定。

开展入市试点，最大的受益方是村集体。“但别看村集体多了一大笔钱，花起来村集体说了还不算。”张秀英说。

张海兵介绍，武安市对农村集体经营性建设用地入市的村集体留存资金进行提级管理，确保这笔钱主要用于社会保障、完善基础设施、发展壮大村集体经济、提升农村公共服务等事项。

为此，武安市出台了《武安市农村集体经营性建设用地入市净收益分配使用管理指导意见》，对收益谁有权用、怎么用、谁来监管作出明确规定。

记者注意到，各级乡镇党委、乡镇人民政府和工业园区党工委、园区管委会是农村集体经营性建设用地入市净收益分配、使用和监管的主体部门。《意见》明确规定，交易过程必须在农村产权交易平台，收益实行专户管理，收支情况纳入村务公开，接受各级监督；在净收益分配方案上，村集体经济组织要在上述部门指导下制定农地入市净收益分配方案，按照“四议两公开”决策程序，经本集体经济组织三分之二成员或成员代表通过后才能实施；在净收益使用监管上，上述部门对分配方案进行全面审核、监督管理，对入市收益规范性使用进行审核。

“这几条相当于出让金管理的紧箍咒，让钱必须花到刀刃上，确保取之于集体用之于集体。”张秀英说。

记者手记

不断探索，盘活闲置土地资源

1月7日，国家发改委印发《全国统一大市场建设指引(试行)》。其中提到，构建城乡统一的建设用地市场。有关部门要依法推动城乡土地要素市场化配置，依据国土空间规划在城市群、都市圈内探索区域建设用地指标统筹配置和毗邻区域建设用地协同供应，有序推进农村集体经营性建设用地入市改革。

2月23日，中央一号文件发布，文件提出有序推进农村集体经营性建设用地入市改革，健全收益分配和权益保护机制。

接二连三的信号表明，农村集体经营性建设用地入市改革即将进入深水区。在城乡统一的建设用地市场框架下，农村集体经营性建设用地将突破传统制度束缚，迎来前所未有的发展机遇。

农村集体经营性建设用地长期处于“沉睡”状态，市场化流转渠道的缺失导致其实际价值被低估。

通过武安的案例可以发现，农村集体经营性建设用地入市不仅盘活了闲置土地资源，还带来农民、村集体、企业多方受益。这种通过价值重估、竞价交易实现的资源优化配置，带来了资产增值效应。

放眼全国农村集体经营性建设用地入市试点城市，各自的探索也非常值得借鉴。

成都打造的现代农业产业园，农村集体经营性建设用地入市吸引社会资本12亿元，催生农产品精深加工、乡村旅游等新业态，构建起完整的产业价值链。

苏州吴中区通过农村集体经营性建设用地入市引入生物医药企业，带动2000多名农民转型为产业工人，城乡人力资源实现优化重组，土地要素的市场化流转打破了城乡要素单向流动的困局。

城乡融合发展是中国式现代化的必然要求，而促进城乡要素平等交换、双向流动是完善城乡融合发展体制机制的重要内容。

农村集体经营性建设用地入市改革，不仅释放出巨大的经济潜能，更重要的是构建了城乡要素平等交换的制度通道。当土地真正成为可流动、可交易、可增值的资本要素时，乡村振兴便获得了可持续的内生动力，形成可持续的“造血”机制。

文/本报记者 白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