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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炕头(图)

转自:天津日报

  今年过年回老家,除了拜年、上坟,我还有一个心愿,想再感受一下热炕头。年前,突然就生出这么个念头。我是1976年生人,正月二十二的生日,母亲在热炕头上生下我,到1980年从农村搬到县城,我在炕上睡了近五年,只是那时太小,一点印象也没留下。那些至今留在脑海里暖暖的,甚至被热醒了的记忆,是在稍稍长大几岁回老家时留下的,已经有四十年左右了。

  印象里,我的几个伯伯都是冬天结的婚。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有热炕头当坐标。结婚是一个家族的大事,一个口信儿、一封信,或者一份电报,不管是在北京,还是天津、沈阳,不论是嫁出去的姑奶奶,还是在外面闯天下的老爷们儿,天南海北、四面八方能来的都尽可能地赶回来。村里和县城的本家挨家挨户迎喜字、贴喜字,村里杀猪宰羊,架锅起灶,一大堆劈柴可劲儿地烧,一大锅热油撒着欢儿地翻滚,一条条大鲤鱼焦脆金黄,炸得真叫一个透,街坊四邻每家都要被安排放几桌席,招待来贺喜的亲朋好友。我爷爷在亲哥五个里行大,我父亲在亲叔伯兄弟里面也排老大,每逢红白喜事都是早早到场,开多少桌席、亲戚怎么待、晚上在哪家睡,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老家距离县城三十里地,每次都是父亲骑自行车驮着我回去,开始时我是坐在车前面的大梁上,后来变成坐在车后衣架上,不知不觉中就在父亲的自行车上长大了。父亲骑着自行车像离弦的箭,大约一个小时路程,有过风、有过雪,但从没感到像今年初七、初八这样冷。儿时的世界就是县城和老家,老家有河,有梨有枣,有羊有马有驴,随便遇见个人都是一家子,回老家是最令人向往、最高兴的事。进了屋,屋里满满当当的都是人,吃花生、嗑瓜子的,斗黑牌、说话聊天的,那时家家户户都盘炕,炕头最里面的是全屋的上位,是家族里辈分最高或者贵宾的专座,嫁到邻村的大姑奶奶被接回娘家而且岁数也最大,通常盘着腿坐在那,其他的奶奶、婶子们,坐在下首陪着说话、打牌,大家都满面红光、有说有笑的,嗓门儿特别亮。

  天一擦黑,屋外鞭炮噼里啪啦地响起来,这是招呼大家开席了。最尊贵的饭也在炕上,是爷爷奶奶局,炕上摆好小方桌,酒壶里温上酒。“菜来啦!”忙乎的基本都是本家,他们不停地上菜,爷爷奶奶们盘着腿围在桌子四周,有说有笑,侄子侄女姑爷们一拨拨地轮番来敬酒,我们这些孙子孙女紧挨着坐在他们身边,一会儿这个爷爷给夹块鸡肉,一会儿那个奶奶给夹口鸡蛋,一会儿另一个爷爷把筷子在小酒盅里蘸蘸,让我们张开小嘴尝尝,一众人都瞅着乐。吃饱喝足以后,小孩子们在村里一通乱钻,跑累了,炕又是我们的安乐窝。灶膛里通红通红的,大人们早早给铺好了炕,我们这些皮小子把棉衣、棉裤一脱,就像孙悟空摆脱了紧箍咒一般,还要在炕上耍一耍,直到被大人们赶进被窝儿,里面真暖和啊,那是一种散发着阳光和棉花味道的裹满全身的暖。

  路还是那条路,这些年回老家越来越舒适了,自行车换成摩托车,现在又换成了汽车,一脚油门儿就到了,路边的风景总是一闪而过。路上一年比一年静,以前不管是在县城,还是沿途村庄,总能遇到一拨拨人走家串户去拜年,浩浩荡荡、络绎不绝,像极了在天空中绽开的烟花,闪着火花、带着年味儿。今年好不容易找见了一两拨,人数却不多,稀稀拉拉的。老家关系近的就剩下老伯一家,一晃老伯、老婶也七十岁了,一进院子感觉有些空旷。前几年,院子里养牛养羊养狗养鸡,一进门鸡飞狗跳的别提多热闹了,今年就剩下几只小羊羔,成了大人小孩围观的宠物。老伯家里还盘着炕,我和老伯说想看看炕。“这傻小子还惦记炕。”老头儿顿时乐了,带着我又是看灶台,又是把褥子掀起来让我摸摸炕热不热,告诉我说,现在年轻人都睡高级床了,他和老婶睡了一辈子炕睡惯了,老胳膊老腿睡在上面暖和,换地方睡不着觉。

  年过得不温不火,像老伯家那个余温尚存的老炕。不过,“热炕头”这个话题在我的朋友圈里老火了,大家伙儿的炕头哏儿事,就像鞭炮一样一通响。

  老杜哥今年退休,打小跟着支边的父亲生活在黑龙江伊春林区,住在日本人投降后留下的屋子里,睡的炕叫顺山炕,有五米多长。进冬以后,家家户户把炕烧得特别热乎,甭管外面寒风刺骨,还是大雪纷飞,人们一进屋热气就直往脸上扑。家家炕上都铺着玉米秸编的炕席,上面摆上一个小火盆和一个烟笸箩,笸箩里装满自己家种的蛤蟆头烟叶,放着一杆长长的烟袋锅。家里来了客人,主人一准赶紧招呼“快上炕”,边说边把烟袋锅递过去,两人边烤火、边抽烟、边聊天,一聊就是大半天。火炕是小孩子的游乐场,冬天天冷了,他们就把战场转移到屋里,在炕上打沙包、踢毽子。在他们的记忆里,妈妈经常在炕上摆个小方桌,在桌子上纳鞋底、缝补衣服,快过年时在上面剪窗花、剪吊钱,这边大人们剪,那边孩子们帮着往窗户上贴。老杜哥说,一到过年,他们这些孩子一个个兴奋得上蹿下跳,忙得小脸成了大红苹果,呼呼地冒热气。

  王老师是一位油画家,他睡的是知青炕。1976年冬天,他到陕西省太白县桃川公社插队,住的是一排十间的灰砖瓦房,六个人住一间,每个屋小得可怜,只有十七平方米,里面除了一个大火炕和一个盘的炉子,基本就没别的了。有意思的是,十间房子的顶子是通的,知青们能隔空喊话,大家白天战天斗地挺累,晚上一上炕精神头儿就都来了,十个炕头一字排开成了拉歌大舞台,他们挺幸运,隔壁住的是女知青,一会儿男的一首、女的一首,一会儿第一间屋一首、第十间大老远的又一首,此起彼伏的歌声点燃了那段激情燃烧的岁月。

  一次,这炕可惹了大祸。一个女知青天还没亮就到食堂帮厨了,一个男知青到外面上厕所,因为天冷,这哥们儿头上蒙了条毯子抱着脑袋就去了,解完手黑灯瞎火地少走了一个门,躺在女知青走后留下的空床位就寝了。早上太阳爬上了炕头,女知青们惊恐而尖厉的叫声快把房顶给掀了。

  文艺哥曹兄今年五十挂零了,老家是河北省昌黎县,他的炕头回忆不是睡热炕,而是怎么搭热炕。农村生活离不开炕,白天围着地头干,吃饭围着灶台转,晚上一家老少在炕上挤,“老婆孩子热炕头”和“傻小子睡凉炕,全凭火力壮”,这些“网红语”靠的是口口相传,现在仍是父辈们的口头禅。搭炕可不是简单地码砖头,这个炕热、那个炕凉的奥妙全在砌烟道上,甚至脱坯也很有讲究。小时候买不起砖,各家都是就地取材搭土坯炕,既省钱保暖效果又好。他老爷子是一个石匠,搭炕的手艺在十里八村远近闻名,不管是哪家叫,老爷子都是有求必应,不管多忙,放下手里的活儿就赶了去,从没要过一分钱报酬。脱坯是搭炕的第一步,需要选好黄土,在里面掺上麦秸秆增加强度。坯又分大坯和小坯两种,大坯铺炕面、小坯搭炕墙,而且模具和工艺也有不同,脱大坯有专门的正方形木框模子,把和好的泥往里面摔,等里面填满后用木条蘸点儿水把多出来的泥刮掉,确保表面光滑平整,最后把模子向上提起,一块坯子就成了。脱小坯的模子是长方形的,底下和中间各加了一层木板,等里面装满泥把上面抹平后,把模子倒过来扣在地上,一次可以脱两块。大坯、小坯像一排排威武的士兵排列在房前屋后、村头巷尾,那阵仗相当壮观。

  年过了,曾经的憧憬归于平淡,这平淡不是曲终人散的凄凉,而是月朗星稀的旷远,是风轻云淡的爽朗。过年长岁,和更多的一切握手言和,把更多的幸福信手拈来、如数家珍,如我一众老友的热炕头,越睡越香,更是春天来了,小草发芽、丝雨如烟、燕子衔泥,又是一年风景如画!

  本版题图  张宇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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