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玲琍在教导学生发音。
无声者像生活在孤岛,没太多人走出去,更鲜少有人走进来。全国人大代表、湖南省衡阳市特殊教育学校教师刘玲琍用34年时间造了一座桥,成为无声世界的“闯入者”。不仅如此,她还要把这座孤岛上的孩子,一个一个带出去。
“要是她上过学就好了”
刘玲琍儿时住在衡阳拖拉机厂的厂区,邻居是位听障阿姨,没有上过学,既不识字也无法说话。在刘玲琍的记忆中,这位阿姨总是待在家里,有时会被丈夫打骂,偶尔形单影只地在厂区走来走去。阿姨经常给小朋友们拿东西吃,还会给女生编好看的辫子。但是她跟人沟通起来很困难,有时会急得抓自己的头发、狠狠跺脚。
“要是她上过学、会写字就好了。”年幼的刘玲琍想,“如果有个学校能让听障人士接受到良好的教育,他们的命运一定会不一样。”
1987年,成绩优异的刘玲琍参加了中考。在那个选拔优秀学生上中专、毕业后包分配工作的年代,刘玲琍早早确定了自己未来的职业方向:成为一名特殊教育教师。于是在看到南京特殊教育师范学校的介绍后,她便毫不犹豫地报考了。
“博爱塑魂”,毕业三十多年后,刘玲琍依然能脱口而出母校的校训。作为南京特殊教育师范学校的第三届学生,刘玲琍在这里接受了专业的听障教育培训,坚定了帮助听障人士改变命运的决心。
摘掉滤镜后的特教生活
1991年,中师毕业的刘玲琍被分配到衡阳市聋哑学校(现衡阳市特殊教育学校)任教。干劲满满的她主动担任了一年级某班的班主任和语文老师。虽然有充足的积累,但刘玲琍还是被现实打了个措手不及。
一群七八岁大的孩子不停哭闹、在地上打滚、随意离开教室乱跑……他们听不见也说不出。由于家长普遍不会手语,这些孩子到入学时仍然不会手语、不识字,甚至有些连基本的生活自理能力都不具备。“很多家长不会跟自己的听障孩子交流,最多就是能让他们吃饱穿暖。”刘玲琍逐渐意识到,特教教师不仅要讲授知识,还得承担一部分家长的责任。
她带着学生们在学校里到处转,用卡纸和手语教他们认识“食堂”“教室”“宿舍”,教他们养成排队打饭、安静吃饭、饭前洗手等良好习惯。“书本上的内容有时并不能满足实际交流需要,所以我都带他们从生活场景入手,学习必要的生存技能。”刘玲琍说。
刘玲琍带过一个学生,先天听力障碍并不严重,发声器官也是健全的,但由于家庭经济困难和家长的不重视,女孩一直没有佩戴助听器。信息获取障碍导致她的认知和智力发展滞后,在原班级中被边缘化了。
“听障孩子往往敏感自卑,鼓励教育非常重要。”女孩转到自己带的班级后,刘玲琍发现她的声音很好听,便从一个个音节开始教女孩发音,手把手教她写字,逮住机会就表扬和鼓励。“她真的进步很大,后来能写字,还能说五六个字以上的句子。”提起学生的进步,刘玲琍无比开心。她认为声音是开启更广阔天地的钥匙,对于听障孩子而言,即使只能说简单的字词,也比完全无声好得多。
是老师也是母亲
2005年,刘玲琍做了母亲。然而,儿子在不到1岁时被确诊为先天性神经性耳聋。拿到诊断书的那一刻,刘玲琍真切认识到了命运的无常。
她深知,听障儿童越早进行康复训练效果越好,儿子仍有可能正常说话。考虑到康复训练的长期性,舍不得离开学生们的刘玲琍,决定自学听障儿童语言训练方法教导儿子。于是,她白天上课,晚上教儿子发音和听力,还抽时间翻阅大量资料,摸索教学方法。儿子到两岁半时,已经能像普通幼儿一样发音了。如今,儿子已顺利考入大学,语言交流与常人无异。
2008年,衡阳市特殊教育学校创办“学前聋儿康复语训班”,刘玲琍担任负责人。相较于之前,这类班级的孩子年纪更小,沟通和自理能力更差,几乎是一张白纸。在对儿子和低龄学生的训练过程中,刘玲琍逐渐探索出“唇舌操”“情景教学”“合作学习”等教学模式,并开始自编语训教材。
与普通教师不同,特教教师的“一届”学生,往往是从小学带到高中,一个班里十几个学生,最多会带12年。刘玲琍务实的教学方法,给这些孩子找到一条条出路。34年一线教学生涯,她教导的80多个听障孩子,有20多人考上了大学。这些孩子有的考上公务员,有的成为舞蹈演员,还有的当了糕点师、设计师。最让刘玲琍感动的是,有学生回到特殊教育学校,成为像她一样的特教教师。
解开隐形的锁
许多特殊教育学校的学生在经过系统学习、能够有效交流后,会转入普通学校就读。然而,衔接式融合教育的不足,导致普通教师和学生往往对这些特殊的孩子缺乏认知,难以帮助他们融入学校,使他们感到被孤立、被漠视。
“我们学校是个温暖的大家庭,但孩子们终归要长大,要走向社会的。”刘玲琍希望学生们能真正地融入社会,在工作中找到自己的价值,建立健康稳定的人际关系,经营幸福的家庭,获得社会的认可和尊重……不仅是“活下去”,还要“活得好”。
许多人并不了解,即便佩戴了人工耳蜗和助听器,公共场所仍需设置听觉辅助设施,以确保助听装备的兼容性。目前听障无障碍设施的建设仍显不足。
刘玲琍认为残疾人权益保障相关的法律和政策还有很大提升空间。如部分用人单位在招聘听障人士时,要求其裸耳听力达到四级,即“交流轻度受限”。对于经过康复训练、佩戴辅助设施后能够正常交流的重度听障患者来说,这一标准有失公平。“应将标准调整为佩戴听力辅助设施后的听力水平。”这也是她作为全国人大代表,在今年两会上提交的建议之一。
“听障人士不应该被孤立,他们的思维和情感和健全人是一样的,他们有平等参与社会生活的渴望,也跟大家一样有自己的梦想和追求,只是他们的交流方式不同。”刘玲琍希望听障人士能够得到真正公平的对待,“拥有更多获得感、幸福感、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