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善烹。幼时的记忆里,母亲处理各种家常菜的熟稔程度,令我叹为观止。寻常的瓜果蔬菜,到了母亲手上便被赋予了鲜活跳跃的生命,它们与调料“惺惺相惜”地交融,绽放在味蕾上,四溢在唇齿间,久抿回香。
家乡又被称为“洋芋国”,当洋芋在17世纪前的某天踏上了贵州的土地,便像漂泊的游子落叶归根回到了魂牵梦萦的故乡。脆哨土豆泥,糟辣土豆丝,油炸花洋芋……无论是炒、蒸、炸、炖,还是卤、烧、拌、烤,与贵州人民朝夕相伴的漫长时光里,土豆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母亲有道“碎金拌玉”,便是将土豆与折耳根这两样极具地域风味的食材合二为一,化零为整,是我幼时念念不忘的下饭佳肴。
先将土豆刮皮洗净,改刀成丁,清水泡制少顷,取少许鸡蛋黄打匀,再将土豆丁沥水捞出,混入蛋液,使其表面裹满金黄。再取折耳根洗净去须,切为三分之一寸段,接着起锅烧油,油热倒入土豆丁,小火浸炸至熟,捞出将油沥干,锅中留油少许,转至大火,倒入干辣椒段、蒜末爆香,倒入折耳根与土豆丁,猛火快炒,撒入盐和花椒,加几滴老抽提色,最后放把葱花、蒜苗,关火出锅,一盘色香味俱全的佐饭好菜便做成了。金黄诱人的土豆裹着花椒的酥麻,脆嫩的折耳根带着独有的清香,二者在浓郁的蒜蓉中和下升华,于是只觉香气在唇齿与鼻腔间萦绕徘徊,食欲大开。
母亲从小就在遵义城里长大,外公是铁路职工,外婆开了个羊肉粉馆。较为优渥的生活环境,使母亲极为注重生活的品质。每过一两周,母亲便会下厨做顿大餐,莲藕炖排骨、酸菜江团、辣子鸡……都是母亲的拿手好菜。酸菜鱼是我的最爱,也是我学会做的第一道“大菜”。大火烧油,香煎鱼肉鱼骨,煎至两面焦黄后盛出。下入酸菜爆炒,再下入姜片等佐料,将煎黄的鱼头倒入,冲入开水,没过鱼骨,待水花翻腾至奶白,滑入薄鱼片。重新起锅烧油,加入干花椒、干辣椒段,爆香之后,浇在鱼片上,于是热烈的香气便随着滚烫的“滋啦”一声窜满了整个童年。
母亲对于节肢动物有着强烈的恐惧,这也导致从小到大家里的餐桌上鲜有虾蟹的身影。但年少无知的我对没吃过的新奇玩意儿充满了盎然的好奇与执着的兴趣。于是直到今日我也清晰地记得,为了满足一个小孩无厘头的馋嘴,母亲去菜市场买回了她前几十年生命中一直避免接触的鲜虾。时隔多年,那盘白灼大虾的滋味早已迷失在忙碌的生活里,可母亲查阅“做虾大全”时微蹙的眉,手指触到鲜虾时发出的尖叫,平复了许久都难以抹平的心悸……刻在我脑海深处,永难忘怀。
上大学后,我离家越来越远。吃不到母亲佐饭的家常小菜,也吃不到母亲做的酸菜江团、莲藕排骨。不知何时起,在外面吃到好吃的食物,竟下意识和记忆中熟悉的味道作比较,对食物的最高评价不知不觉间也变成了“和家里一个味道”。可记忆里那个熟悉的味道也会被时间一点点抹去,成为一个遥不可及的念想,挂在无人触及的角落,等待后来的某一刻被一阵风突然唤醒,于是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