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新安晚报
奶奶去世之后,年逾七旬的父亲没有了“后顾之忧”,便过起了乡村独居生活。
那天我回老家却遭遇了闭门羹,父亲的手机也无人接听。邻居告诉我说,父亲报名参加了乡村美化工程建设活动,最近每天都在村里临时成立的工程队干活。我不明白父亲为何有福不享偏去遭罪,于是赶紧按照邻居指引的方向前去找寻。
快走到村小学附近的十字路口时,就看见道路两边聚集着七八位中老年“农民工友”,父亲正和他们一起使用铁锹挖坑栽树、锄草种花。我站在远处不敢出声,因为害怕招致别人的非议——光鲜的儿子在省城工作,年迈的父亲却在乡下独居,甚至靠流臭汗、卖苦力贴补生活,这样的儿子谈何孝顺?这样的老人乐从何来?父亲“自降身价”的行为让我无颜面对“江东父老”。
“回来啦?”就在我左右为难之际,“农民工友”中的一位大伯一边冲我笑,一边提醒正在干活的父亲。父亲停下手中的活,同那位大伯耳语几句之后便款款向我走来。
“你怎么回来了?”父亲疑惑的表情里充盈着难掩的惊喜。我对他的疑问置若罔闻,悄声问他:“谁让你来干这种苦力活的?”父亲说:“我在家闲着没事,看到村里的招工启事就报名了,挖挖埋埋的活儿累不着人。每天劳动六小时、酬劳七十块,工期一个月,划算着呢!”我有些恼怒:“你要是缺钱就和我说,这活咱不干了!”父亲呵呵一笑:“缺啥钱呀?我闲着没事出来找点事做,既能锻炼身体又能有人聊天还不耽误挣钱,多好呀!很多人想干都没机会呢。”
我不知道该如何劝说父亲放弃这份“有失体面”的苦力活,他一直不愿随我进城安享晚年,也没人能对他的乡下独居生活时时监控。前年为了挣“外快”,父亲背着我承揽了给小麦打药的农活,那些外出务工无暇返乡的村民,大多都把自家的这项农活以每亩地十元钱的价格“承包”给了父亲。当年夏收时,有一户人家因其小麦歉收而把责任归咎到了父亲打药敷衍塞责上,并拒付相关酬劳,双方为此嫌隙顿生。我从外人口中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内心深处五味杂陈,是什么让拥有高中学历、当过民办教师、一度受人尊敬的父亲如此卑微?别人不愿干的苦力活他却视若珍宝,真的就为那点钱吗?
跟父亲回到家,我瞠目结舌——堂屋里的饭桌上堆满了竹制箍环、褐色布条、塑料珍珠和针头线脑。我问父亲这些都是干啥用的?他一脸满足地告诉我:“这是我从镇上的作坊带回来的手工活散件,村里很多人都在做。完成一件合格的成品可挣一角钱,多劳多得,没有时限。”又挣“外快”?真不知道如何才能点醒见钱眼开的父亲。
吃过晚饭洗刷完毕,我正欲拿出手机消遣,就看到父亲戴上老花镜坐在饭桌边开始做他的手工活。父亲先将褐色布条一圈一圈、严丝合缝地缠在竹制箍环之上扎牢,然后穿针引线,把一百颗黄豆粒大小的塑料珍珠穿成一串,穿好四串后再等距离绑定在竹制箍环上,至此才算完成一件合格产品。这种手工活虽不需要投资成本,但极其耗费眼力,繁冗枯燥至极。我不忍心看着父亲一个人点灯熬油挣“外快”,于是便加入帮工的行列。父亲再三叮嘱我:“布条一定包严箍环、珠子必须百颗成串、串距尽量不差毫厘,不然验收不合格还要退回返工。”父亲一丝不苟地给我做了一次示范,我按照他的步骤和标准,一边听着手机广播一边开始做手工活。
忙到深夜零点,我才做好四五十个手工产品,腰酸背痛地长舒一口气后,不禁为这种廉价低效的赚钱方式黯然神伤,而父亲却乐此不疲。
父亲靠做手工活,每周有百元左右的收入,其他的“兼职”酬劳另计,他把这种“自由轻便”的赚钱方式当作老年生活的点缀。幸福无法用金钱多寡衡量,心理满足才至关重要。对于父亲挣“外快”这件事,我应当换位思考、充分理解,只要他乐在其中,我就应该鼎力支持,毕竟还有什么比开心快乐更重要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