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观资讯 纵观资讯

当前位置: 首页 » 实时追踪 »

《穆旦传》:用带“笑”的诗行,服务了曾经多难的国家

转自:北京日报客户端

《穆旦传:新生的野力》 邹汉明 著 译林出版社

穆旦,一个躲在众多诗句中的名字,一个藏在汉语或者汉字中的名字。具体一点说吧,它其实就躲藏在百家姓的这个“查”字里。这个姓氏在中国有两千六百多年的历史,在海宁已经延续了六百六十余年,在天津也有一百多年的历史。

当查良铮第一次使用“穆旦”这个笔名的时候,还是南开中学的一名高中生。1933年12月16日晚上,十五岁的他开始思考人生,写了一篇《梦》,告诉自己“不要平凡地度过”这一生。他把“查”字一拆为二,开始做一个超过他年纪的半完满的梦。

他一生所拍的照片一定不在少数,若在一张长桌上排列开来,我们就会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大约从1935年入读清华大学开始,此后二十年间他的大部分照片都有着相似的笑容。而这种笑,成为他性格的一部分。他早早地就决定了,这一生要为汉语服务。在流亡、漂泊、辛苦谋生的前半生,他吃尽苦头的同时也增长了见闻。在他创造力特别旺盛的20世纪40年代,文学因神圣的抗战而行使着使命,作为知识分子的一员,他张开双臂,拥抱大众。他目标明确,坚定地向着缺损了一角的世界展示他顽强而完整的笑容。

诗人的笑并非固定不变,也绝不单一、浮于表面。这种笑,在他的诗歌中,比在他的生活中更早地显示出了非同一般的复杂性和不确定性。《防空洞里的抒情诗》(1939年)开头写到大众脸上那种泛泛的笑,“他向我,笑着,这儿倒凉快”,在躲避敌机的紧张时刻,一位普通市民无所畏惧的笑,呈现出中国人天性中的乐观,这实在是战争和死亡所恫吓不了的。我们仔细分辨20世纪40年代他写下的那些诗,惊讶于他竟然如此频密地写到了姿态各异的笑:既有“欢笑”(“新生的野力涌出了祖国的欢笑”,《一九三九年火炬行列在昆明》),又有“疲乏的笑”(“疲乏的笑,它张开像一个新的国家”,《从空虚到充实》),“粗野的笑”(“我听见了传开的笑声,粗野,洪亮”,《从空虚到充实》),以及“忍耐的微笑”(“那使他自由的只有忍耐的微笑”,《幻想底乘客》)……总之,诗人以他多层次的擅笑,立体地、意味深长地“笑着春天的笑容”(《控诉》)。许多年以后,我们认定他是那个时代最擅长书写各种类型的笑的诗人。这么多带着“笑”字的诗行,丰富了中国诗歌的人性,加深了人性的深度。

时代创造了诗人的传奇。抗战军兴,他放弃西南联大的教职,穿上军装,应征入伍,去杜聿明亲率的远征军第五军报到。他以军部少校翻译官的身份奔赴缅甸战场,参加对日作战。20世纪的中国诗坛,在国家危急存亡之秋,他强烈的民族大义显得如此突出,令人动容。非常不幸,远征军经历了一次大惨败,他的部队被迫从事自杀性的殿后战……所幸他翻越野人山,活了下来。

生活在继续,肉体因穿越地狱而受到的创伤,终究需要诗歌的光芒来救治。这大约也是他此后一直没有放下诗歌的原因。实际上,诗人精神的创伤,需要用一辈子的时间来自我疗救。漫山遍野的死亡被他所目睹,最痛苦的人类经验属于他,灵魂的质地从此变得硬朗而深邃。在他最具传奇性的诗歌《森林之魅——祭胡康河谷上的白骨》里,他不动声色地写到了一种非人间的、全然异样的、有别于他以前的“笑”:“没有人看见我笑”的无声之笑(“我笑而无声”)。而在另一首也许更加深刻反思战争的长诗《隐现》中,他同样写到这无声之笑:“等我们欢笑时已经没有声音。”若非亲历,我们根本无法想象人世间还有这样一种比哭更加可怕的笑。

作为一名20世纪40年代追随现代主义诗歌的强力诗人,他良好的学院背景,决定了他会注重诗歌的形式,讲究诗歌的技巧。据此,以他为首的联大诗人必然会发展白话新诗的文本形式。与此同时,一代人又在这种流行于英美的现代派诗中注入了强有力的时代内容。至于他本人的成功,我们认为,毫无疑问是综合了这两方面的一次再发明,而其中的黏合剂,不外乎他出类拔萃的语言天赋。

诗人早慧,又接受了最好的学校教育,特别是受到了艾略特、奥登等当时最前沿的西方诗人的影响。所以,从根本上说,他是有学养的学院诗人。他置身于汉语诗歌创作的第一现场,年纪轻轻就定义了一种新型的现代诗。他更是创作出了无愧于时代的诗歌。

他属于五四运动以后的那一代人,也很明显受惠于五四运动以来日渐成熟的白话。在具体的创作中,他跟他的前辈已经有所不同,最明显的一点是,他毫不在乎公众熟知的那套诗性语言。相反,他弃绝俗烂的古典语汇,弃绝一切陈词滥调,而偏爱于使用经过他大刀阔斧改造过的现代汉语。这或许就是王佐良(诗人、翻译家)认定“他的最好的品质却全然是非中国的”原因。当然,实际情况显然没这么简单。但不管怎么说,他是对的。他敏锐地觉出了新诗之新的本质所在。他毕生追逐这种新奇,并无所顾惜地将全部的才华倾注在这种直见性命的现代白话中。他灵光闪闪,三十岁左右就写出了充满“发现底惊异”的现代诗。他有理由迸出这关乎灵魂的豪迈的大笑:

我要向世界笑,再一次闪着幸福的光,我是永远地,被时间冲向寒凛的地方。(《阻滞的路》)

1976年,即去世前一年,他集中精力写诗。短短一年之内写出的这批晚期作品中,他依然不同程度写到了笑,其中有只在舞台的演出节目中的“欢笑”(“慷慨陈词,愤怒,赞美和欢笑”,《演出》),也有“含泪强为言笑”(《诗》)的笑……

他原先的微笑,现在终于变成需要寻找的一种表情(“去寻觅你温煦的阳光,会心的微笑”,《友谊》)。

穆旦的一生告诉我们,任何时代,活着的艰难,和一颗有深度的伤痕累累的灵魂,都是文字难以尽述的。他献身语言的这一生,应该像纪念碑记住英雄的名字一样,值得我们民族的语言牢牢地去记住他。如同军人用剑服务于自己的祖国,诗人用语言服务了这个多难的国家。

(作者为作家、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

来源:北京日报

作者: 邹汉明

未经允许不得转载: 纵观资讯 » 《穆旦传》:用带“笑”的诗行,服务了曾经多难的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