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庆柱

　　《中华文明：何以五千年不断裂》 刘庆柱 著 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中华文明的突出特性有五点，即连续性、创新性、统一性、包容性、和平性。在中华文明的五个突出特性中，连续性最为重要，因为“如果不从源远流长的历史连续性来认识中国，就不可能理解古代中国，也不可能理解现代中国”。本书就是对中华文明突出特性之连续性的阐释。中华五千多年不断裂的文明史，其形成的根本原因是从“家国同构”到“国家认同”之“思想”成为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这一“思想”应该是国民“日用而不觉”的文化基因。

　　“中”的解读

　　“中”字是一个“空间”概念，有的学者认为，“古人通过立表测影的执中活动造就了汉字的‘中’”，因此“中”字又与“立表”之“表”字一样书写为“∣”，“表”与“中”为同义。

　　考古发现揭示，中国先民对“中”的信仰与追求，至少可以上溯至遥远的新石器时代晚期。1987年，河南濮阳西水坡发现了一座距今6400年的墓葬，墓主人左右两侧分别放置了蚌壳堆塑的“龙”与“虎”，这是目前考古发现最早的、同时出现在一起的“龙”与“虎”造型。中国古代天文学中的星区划分使用的是“星官”系统，《史记·天官书》中“二十八宿”分为东、西、南、北四大星区，分别命名为“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因此说濮阳45号墓的“龙”“虎”应为象征天上东、西的二星座。逝者足下有一象征“北斗”的蚌塑三角形图案，图案东部与东西向两根人的胫骨相连。北斗星与北极星又称“斗极”。《尔雅·释地》载：“北戴斗极为崆峒。”邢昺疏：“斗，北斗也。极者，中宫天极星。”《晋书·天文志》记载：“北极之下为天地之中。”这里的“中”从空间而言是其“核心”地位，而作为地“中”则代表着天“中”在人间社会的“延长”。

　　“华”的溯源

　　关于“华”的溯源，需要从新石器时代仰韶文化庙底沟类型谈起。庙底沟遗址位于三门峡市区西南的原陕州老城南关附近，这是一处原始氏族公社的村落遗址。1956年9月至1957年3月，因建设三门峡大坝，文化部和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组成黄河水库考古工作队，对该遗址进行了第一次大规模发掘，遗址年代距今五千多年，出土文物极其丰富。它们与此前陕西西安发现的仰韶文化半坡类型风格迥异。同年，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编著出版了田野考古报告——《庙底沟与三里桥》。仰韶文化的彩陶是其重要特点，学术界现在一般将仰韶文化彩陶分为半坡类型、庙底沟类型、秦王寨类型、马家窑类型等，它们的彩陶典型纹饰特点各有不同：马家窑类型纹饰为“同心圆纹”；秦王寨类型纹饰为“穗形”与“睫毛形”；半坡类型纹饰为“人面鱼纹”与“网鱼纹”；庙底沟类型纹饰为“花卉纹”，其以弧线组合风格为主，如菊科团、蔷薇科团与复合花卉图案特色尤为突出。仰韶文化庙底沟类型文化属性的最大特色就是其彩陶的花卉纹。在北魏之前，在汉字中还没有“花”字，“華”亦即“花”。金文中已见“華”字，如命簋、毛公鼎的铭文中均有“華”。《诗经·周南·桃夭》载：“桃之夭夭，灼灼其華。”“華”是“华”的繁体字，它就似一簇盛开的花卉，比后来出现的“花”字更为形似。崇拜“花”（即“华”）的庙底沟文化人群，可以说是最早的“华人”。《后汉书·崔骃列传》载：“春发其华，秋收其实，有始有极，爰登其质。”这里“华”之本意为“花”。

　　考古学家苏秉琦先生认为，仰韶文化庙底沟类型，可能就是形成华族核心的人群的遗存，庙底沟类型主要特征的花卉图案彩陶可能就是形成华族得名的由来。保留至现代的一些地名、山名、人名或部族之名，可能均与“華”有关，如黄河流域中游的华县、华阴、华山、华胥、华国等。有的学者认为，将庙底沟文化的彩陶解释为“礼器”功能是没有问题的。因此有专家说，庙底沟是中华民族探源的起点。

　　“中华”的形成

　　庙底沟类型的空间属性与其考古学文化属性，使“中”与“华”融为活动空间与文化内涵一体的“中华”。又见于历史文献记载，“中华”之名所指就是中原地区，如《晋书·殷仲堪传》载殷仲堪上奏云：“盖定鼎中华，虑在后伏，所以分斗绝之势，开荷戟之路。”《魏书·礼志》载：“下迄魏、晋，赵、秦、二燕虽地据中华，德祚微浅。”

　　这就使我们认识到何以“中”与“华”相连形成“中华”。中华文明起源时期的“中华”主要就在庙底沟文化核心区的今三门峡地区——秦晋豫三地交界，随着历史的发展，以三门峡地区为核心地区的仰韶文化庙底沟类型向东发展，在大嵩山地区中华文明从“起源”发展为初步形成的“河洛古国”，进而历史车轮进入中华五千多年不断裂文明时代，最早王国均从这里扩展至诸夏并与东夷、西戎、南蛮、北狄联合形成此后与秦汉时代相连接的五千多年不断裂的、浑然一体的泱泱中华文明。

　　（作者为中国社会科学院学部委员、郑州大学历史学院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