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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丝帕上的时光印痕

转自:廊坊日报

记忆像一枚被遗忘在时光褶皱里的黄豆,总在夜深人静时突然滚落掌心,硌醒往事。20世纪七十年代的湛江裹着咸涩的海风,货场永远泛着散不尽的海盐潮气。父亲那句“初一生的孩子聪明”的絮叨,至今仍在耳膜深处震颤,如同铁轨尽头永不消散的长笛回声。

那时母亲在货场做搬运工,本可以留在煤建公司当开票员。可当六个孩子的母亲俯身填写入职表时,指尖突然触到口袋里发硬的粮票,二哥的布鞋露出了脚趾,三姐的作业本已经写满正反两面,她最终在搬运工的报名栏按下了手印,碎花袖套从此浸满盐渍,肩头永远留着麻袋压出的红痕。

姐姐背着我上学的情景,像老胶片里褪色的画面。教室的黑板报贴着“工业学大庆”“学习雷锋好榜样”的标语。每当我在粗布襁褓里哭闹,十五岁的姐姐就会猫着腰溜到走廊,用棍子在地上画小鸡。学生们多半时间在操场东侧劳动,拔草焗肥,捡废铁炼钢,而我在草垛旁拨弄姐姐用稻草编的蛐蛐笼。中午放学,姐姐又背着我给母亲送饭,有时会在铁轨边上捡些黄豆带回家。

谷雨后的阳光淌着蜜色,铁轨在晨露中泛起银鳞。趁姐姐劳动的时候,我悄悄地绕过姐姐,趿着母亲缝的青布千层底,循着记忆里姐姐带过的路,想要去追逐那些散落在铁轨边上的黄豆。它们从货车车皮的裂缝中逃逸出来,坠落在锈迹斑驳的枕木间,在斜射的阳光里蹦跳成金色的逗点。两岁半的脚印歪歪扭扭地叠在记忆的辙痕上,铁路小区的灰墙在身后渐渐被抛成水墨画里的淡影。

忽然红砖厂房撞进了视线,轰隆隆的响声从不远处传来,翻砂车间吞吐着暗红的铁水,行车吊着钢锭在半空中画弧,空气里浮沉着机油与铁锈酿成的沉香,红彤彤的机器让我看呆了。蒸汽迷雾中现出一位穿深蓝工装的老奶奶,她的袖口还沾着褐色油渍。“谁家的孩子跑这来了?”混杂着金属与油脂味的她把我抱回职工宿舍,职工宿舍的铁皮门吱呀作响,搪瓷脸盆架上的红双喜字样已经模糊,铝饭盒里腌着半块泛黄的萝卜干,听着我肚子的嘟噜声,她端来一碗白粥,那盛在磕出月牙缺粗瓷碗里的米汤,映着天窗漏下的光斑,晃成一片温柔的银河。

“我送你到民兵站,等你家人来认领了。”她掏出口袋里的红丝帕,擦干净我的嘴角,然后在我襟前系成蝴蝶结。帕角绣着半朵木棉花,针脚细密宛如车床刻下的螺纹。民兵站绿漆剥落的窗前,一台老旧的电话机忙个不停,我玩着军装姐姐衣服上“八一”徽记的铜纽扣,看着我的小布鞋。“小妹妹,你家住在粮站边上吧?”我使劲点头,“我家楼下有很多很多单车,还有卖东西的。”她摸着我的头,鬓角的碎发随笑声轻颤。暮色漫过玻璃窗时,传来熟悉的自行车铃铛声,父亲的白衬衫已被汗水浸透,紧紧地贴在背上。

三十年后重返霞山,机械厂旧址上已立着一幢幢商厦,我站在玻璃幕墙前,听秋风穿过钢结构的缝隙。当年飘着铁锈味的翻砂车间,此刻正飘出拿铁咖啡的醇香。粮油供应站的铁皮棚也变成了网红甜品屋,展示柜里摆着黄豆形状的马卡龙。唯有老城区巷口的木棉依旧擎着火焰。我摸着珍藏多年的红丝帕,忽然读懂了当年那碗粥的温度。原来,命运早在我追逐黄豆的那个清晨,就被无数陌生的手掌轻轻托住,成为童年最惊险却又温暖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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