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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气褪尽的文字

  □何华[新加坡]

  民国年间,浙江作家周氏兄弟、郁达夫、丰子恺、徐志摩、胡兰成、茅盾的散文,各有各的风格,读者熟知。这些年比较少提一个人:夏丏尊。

  去年开始我重读夏丏尊的散文,一篇一篇读,觉得有布衣老者的散淡之味,颇舒服。如今,让人读起来舒服的文字,并不多。遇到舒服的人和舒服的文字,都应该珍惜。

  夏丏尊写弘一法师的几篇尤其好。当初是夏先生的几句话,刺激了李叔同,使得他后来出家为僧。可以说,夏丏尊是成就弘一法师的一大“助缘”,这个功德也算无量了。夏丏尊虽未出家,但心里有佛,他是“居士散文”的代表,和郁达夫的“屐痕散文”殊途同归,都体现了一股真气。

  夏丏尊有一篇散文《猫》,写得好:妹妹与猫,两者彼此观照,终究无常,先后死去,而家道之前早就衰落了……夏丏尊用最平静的笔触记述了两个生命的凋零。以猫为题的散文,不计其数,夏丏尊这篇以伤逝的低眉姿态独占鳌头。

  钱锺书以《猫》为题的小说,大概是小说类的“猫王”,那是另一个话题了。夏先生的名篇《白马湖之冬》写了白马湖冬天的风,这里的湖光山色与其他的湖景也差不多,“唯有风却与别的地方不同。风的多与大,凡是到过那里的人都知道的。”寒风一吹,倒让人联想到《呼啸山庄》的况味。没有风的日子,太阳下,“暖得不像冬天”。他们一家午饭也在屋外吃,“日光晒到哪里,就把椅凳移到哪里”;狂风一来,就闭门不出。这样的冬天,简直就是和“风”在玩捉迷藏。我也喜欢夏先生那篇《中年人的寂寞》,他说出了我的心里话。

  中国现代文学史,有所谓“白马湖散文作家群”一说,核心成员包括夏丏尊、丰子恺、朱自清、朱光潜等,他们上世纪20年代都在浙江上虞县白马湖畔的春晖中学任教。这群大学教授级的知识分子来到乡村中学,一头扎进去,以实际行动改变中国乡镇的教育状况,令人佩服。这样的事情在今天仍值得效仿。

  另外,叶圣陶、俞平伯等也曾到白马湖访友,短暂居住,广义上,他们也算白马湖作家群的外围成员。夏丏尊是上虞人,他对白马湖的感情当然就更深了。他是以主人的身份团结一群来白马湖教书和做客的作家。夏丏尊(1886-1946)只活了六十岁,看照片总有七八十岁,那个年代的作家成熟早,也显老。老有老的味道,文字像有了一层包浆,火气褪尽。

  白马湖三大家夏丏尊、朱自清、丰子恺的散文,都非常雅正清寒,不以“杂花生树”为荣。朱自清的《荷塘月色》《春》太有名了,不少人以为他只写这类气象华丽、意象丰沛的文字,其实大不然,他绚烂之极归于平淡,后期散文多是枯瘦简净的,和“白马湖散文”的基调是一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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