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捡颗杏核栽棵树

那年,我的家搬进了城里,一副板车装完了全部家当,我和三个妹妹,外加祖母,跟在板车的后面,和逃难没甚区别。我的父亲早先就在城里工作,给母亲寻了个合同工,算是给母亲一个交待。我们是奔父母来的,父母在城里拥有一间房子,把我们也安顿了进去。父亲喜欢写个四言八句,他为此写道:一间小舍七颗心,颗颗红心向北京……还用毛笔书写了,贴在窗户上,引得来往的人驻足看。

我和妹妹们上学去了,家只剩下我的祖母守着,实际上也没啥可守的,一间房子二十平方米不到,摆了三张床,满腾腾了,几床被子散发着喧腾的热气。祖母闲不住,她一人去街上走,那时的街上没什么商业,百货公司是最大的,也就卖些日用商品之类。尽管如此,祖母还是兴奋无比,她不知疲倦地告诉我和妹妹们,在街道上看到的新鲜事。

祖母总想在城里干点事。比如开荒种菜,比如养上一头猪,等等。这些想法都被我父亲给拦下了,我父亲说:老娘唉,这是城里呀。我祖母只有叹气。

五月春浓,祖母找到了自己干的事——拣杏核儿。五月杏子上市,酸酸甜甜的杏子招人喜爱,常有人路上捧着把杏子边走边吃边吐。吐下的是杏核儿,我的祖母捡的就是它们。

杏核砸开,里面是圆润的杏仁,杏仁是可以卖钱的,药材公司收购。我们这有风俗,基本上农村是家家户户栽杏树,取杏(兴)取仁,和柿树匹配就成了出门遇杏(兴)柿(事)的好彩头。杏树好管理,也肯结,吃不了的挑到城里,能卖上价钱,贴补家用,确实是个“兴事”。卖杏的多,吃杏的多,吐出的核就多。我祖母看中了这一点,天天在街道上溜达,为的是捡起路人从嘴里吐出的杏核。

我的祖母很“敬业”,看见一个买杏的人,就不远不近地跟着,一般来说,买杏人先要尝上一颗杏,看看酸甜度,买好后提着走,忍不住还会吃上一两颗,这对我的祖母是个机会。如果碰上个孩子买杏就更好了,小孩馋嘴,吃过一个杏会再吃一个杏,如此这般下去,买的杏还没到家,就所剩无几了。祖母高兴,杏核捡了一颗又一颗,顺带着把城的景饱饱地看上一气。起先,我对祖母捡杏核一肚子意见,小城已有了我很多同学,我怕同学笑话我。祖母不以为然,对我说:捡颗杏核栽棵树呐。祖母的话难入我脑,捡杏核,难道祖母是想种杏苗?不然,咋是捡颗杏核栽棵树?

从五月杏子上市到八月杏子下市,祖母一直捡杏核,捡回了反复用水清洗,放在一旁晾干。祖母把晾干的杏核的壳用木棒子轻轻砸开,里面是包着红褐色衣子的杏仁,红褐色的衣子去掉,就露出白生生的杏仁肉了。我有时也帮着祖母剥杏仁,祖母推挡不让我做,反复说:还不是为你们几个小的能好好上学,才进的城,去写字去。不过,我一坚持祖母就让步了,允许我用木棒轻砸杏核。祖母看着我,叹口气说:一家七张嘴,五个人吃闲饭,难喽,难喽。也就在祖母的叨叨絮絮中,我知道了祖母的良苦用心,捡杏核取杏仁卖点小钱贴补家用,哪怕是一分也是好的,吃补药总比吃泻药好。

杏子下市,祖母的捡杏核告一段落。祖母把捡来的杏核全部剥开来,让杏仁在太阳下晒干晒透。还真不少,有小半面袋。祖母拉着我的手去了药材公司,三角五分钱一斤,足足十斤,杏仁卖了三元五角钱。没想到的是祖母给了我五角钱,五角钱对当时的我而言就是巨款,我不敢接,我的目光怯生生地拒绝。祖母不依,说:去书店买小画书,讲给妹妹们听。

我用祖母给的五角钱,买下了《新来的小石柱》《虎子敲钟》等小画书,在同学中狠狠地露了次脸,当然,也一字一句地读给妹妹们听。祖母跟着听,听得入谜。

以后的每年五月,祖母总是开始捡杏核儿,还常把“捡颗杏核栽棵树”挂在嘴边,卖了钱仍是给我三五角,让我买了小画书看。这般持续到我上初中,祖母的身体差,不能出门了。但每到杏子上市季节,祖母就吵着要吃杏,说:端午吃个杏,到老不生病。实际上祖母已很老了。

杏吃完了,祖母让我们把杏核收集起来,还是一句老话,讲得清清朗朗:捡颗杏核栽棵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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